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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迷踪 ...

  •   迷踪

      ——我愿为你死无数次。

      by:笑禅不周

      藏剑失踪了。
      他的损友兼城管大队队长天策,提着长枪,拽上小马,带着几只小兵哒哒哒冲进冲出,与藏剑有点关系的人都被挨个揪出来详细问话。

      藏剑的师父,剑纯说上一次见到他是在三天之前——
      “当时他满面欢喜,恭敬递上五千金作束脩。根本没有预兆啊。不过他给我钱这事儿也属反常,某种程度上算是预兆也说不定。”
      “什么,有预兆竟然不早些留住他?太不正常了,我不信!来来来,抓起他来,回去详细问话!”
      “……军爷且慢,此话不妥!”

      他的青梅竹马,七秀说上一次见到他在两天前——
      “和平时一样啊,他庖丁,奴家烹饪。饭罢在秀坊细细赏玩风景。奴家跳舞,他抚琴。他啊,琴声还是那么难听,把水边的禽鸟都惊飞了。”
      “你会跳舞?抓回去跳给我们看……呃不,抓回去问话!”
      “尼玛,有话好好说,想看跳舞交门票,拿开你的狗爪!”

      他的朋友之一,唐门则摇头——
      “乐天开朗,倒也未必。有一日我隐身捉鸡玩儿的时候见他一个人缩在草丛里长吁短叹。这些事儿谁说的清呢?哎哎,别动手啊,我真的不知道别的!”
      “敢跑?想用浮光掠影?敢用就通缉你!全境贴满你的画像,看你以后怎么当刺客!”
      “……不带这样的吧,军爷?”

      他的朋友之二,五毒嗤笑一声——
      “要是找到尸体,交给我炼成毒尸呗。那家伙……祸害遗千年的。”
      “看你就不像好人!跟我走一趟吧!哎,别碰我!”
      “小狼崽子,啧啧……莫不是,想喝汤了么?”

      四人在军营里被拘了十天。
      虽然饮食起居没受亏待,但天策一直忿忿然,其属下也自然没有给他们好脸色。
      到被放出来的时候,一个个灰头土脸,见到天策都没好声气。
      天策双眼充血,面色灰败,半天才低声道——藏剑回来了。

      是的,藏剑回来了。
      但他憔悴不堪,心智丧失。只知挥舞重剑,嚷着要封入剑冢,终老其中。
      天策劝慰无法,还差点被打成重伤,只得夺了武器,绫绢一缠,将藏剑捆成个粽子状。
      在自己地界上、还是相交极好的朋友身上发生这种事儿,天策自是万分挫败。
      而且原因十分蹊跷。
      七秀反复检查,也不见藏剑身上有任何伤口。
      五毒也摇摇头,表示藏剑也没有中毒或者迷药之类。
      剑纯心疼地看着痴痴傻傻的小徒弟,道:“也许是受了什么刺激?”
      七秀白了他一眼:“就凭这二货,能被刺激着?”
      唐门挠头道:“莫不是……中邪了?”
      天策抬手就戳了他一枪,怒道:“大唐地界有个毛的邪!我看你才是中邪了!”

      众人犯了难。
      最后还是唐门提醒——既然七秀、五毒都束手无策,何不请万花一诊?
      这也是最后的办法了。
      于是,五人拖一粽便迤逦前往万花叩谷。

      万花谷,谷如其名,繁花遍地,满目锦绣,花香四溢。
      医者万花便居于此间。
      藏剑甫一入谷,鼻端翕动,闻及花香,突然挣动不已。
      “喂喂,你怎么啦?”七秀慌忙扯住藏剑。
      藏剑被绑的松,心智大失后力气又大,几个人费了一番功夫才制住他。
      藏剑的脸被按在天策胸口那口大铁锅上,半天才慢慢不动了。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他在说什么?”七秀问。
      “好像说的是……不会吧……”
      藏剑的声音逐渐清晰,几人都清楚听到他说——
      “我死了。”

      五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正各自内心凌乱,焦头烂额,突觉清淡药香袭来。
      十步外,一个清朗男声响起:“诸位入谷,可有要事?”
      几人齐齐抬头,眼前的男子面如冠玉,长发如墨,身周生机流转。几人内心不禁都喝了一声精彩,心忖这位应该就是——
      “在下万花。”男子拱手为揖,笑如春山。

      五人中只有七秀、剑纯与万花有数面之缘,便将来龙去脉大略讲与万花听。
      万花听后旋即指挥药童将藏剑移入药庐,细细诊脉。
      一诊之下万花不由蹙眉。藏剑卧于榻上甚不安分,不停挣扎。而万花极为耐心,轻轻抓住藏剑,再三确认。
      万花沉吟片刻,道:“方才探他经脉,极为错乱,可是练功岔了内息?”
      天策恍然大悟道:“正是如此!前几日藏剑还兴致极高的说他新得了一本秘籍要回去琢磨,让我到时与他切磋切磋。”
      唐门道:“走火一事可大可小,不知他……”
      万花斟酌许久,道:“现下看极为凶险,血气淤塞,才会发了狂症。”
      剑纯急道:“阁下可有把握?”
      万花皱眉,道:“我勉力一试。”
      “死了……死了……死了,”藏剑直愣愣地盯着万花的一举一动,喃喃道,“我死了……”
      七秀看的心酸,忍不住扭过头去。
      只有五毒表情玩味,一言不发。

      万花思索再三,提笔写方,亲手抓药,交予药童熬煮。
      天策几人奔波数日,疲乏不堪,万花安排了客房,便都由小童带去休息了。
      待到院落重归清净,万花便入药庐,一边看着藏剑,一边着手处理药材。
      净,切,炙,碎。
      专心致志,仿佛世间其他一切都不在思虑之中。
      “你……你一向如此?”
      门口传来懒散的声音。
      银饰叮叮当当,虫蛇嘶嘶。五毒出场,总是好大阵仗。
      万花抬头一瞥,道:“静心香于你,倒是无效。”
      五毒一笑,道:“你也算个磊落人,下催眠香也理直气壮。”
      万花道:“医者仁心,总不能见尔等疲乏不堪,数日不合眼,徒伤身体。倒是你,特意撇开他们,有何贵干?”
      五毒摇摇头,道:“只是为某二货不值。”
      “哦?”
      五毒把玩一朵花,道:“别人或许不知道,我却不止看过一次,他十分郑重,难得才吃一颗,吃罢就小心收入怀中的一瓶强身丹。那药瓶分明是万花谷的手笔。”
      万花目光一凝,道:“万花谷出产的药品天下闻名,哪个行走江湖之人不备几瓶?”
      五毒笑道:“不说藏剑这个挥霍成性的人,就说一般人,又有几个会将不值几个钱的瓶子时不时拿出来看,擦了又擦,小心对待?”
      五毒见万花不答,又道:“他还藏有一副画像,你们……亲密至此,今日你却当他是陌生人。他虽为人有时颇为轻佻,身边桃花不断,但真心如何,我不信你不知。”
      万花顿了顿,继续碾磨手中药材。五毒却清楚看到,万花用力握着药杵,指节发白。
      五毒叹道:“我听说你十年前出师之时云游天下,随后静心医药,不肯出谷。而某人每年总有三四个月不通音信。他说是静心修剑,但能骗的了他们,又怎么能骗的了我?就他那呆不住的性子啊……也罢,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汤药熬成。万花端了碗,推醒藏剑,一勺勺慢慢喂给他。
      藏剑呆滞地一口一口咽下苦涩的药汁,突然握住万花的手腕,急急道:“我死了,我已经死了是不是?”
      万花望着藏剑的眼睛,已经浑浊的灵魂,仿佛在这一刻裂开一道缝,所剩无几的神智片刻清醒。
      浮光掠影,白云苍狗,浮生如梦。
      万花伸手抹去藏剑嘴角一滴药汁,道:“是的,你已经死了。”
      藏剑眼中的光亮逐渐熄灭,最后一点火花就这样,消逝于黑暗。从此世间无存。
      万花吻上藏剑冰冷苍白的嘴唇,汤药苦涩的滋味在两人唇齿间流转。

      要的就是这样的你,也就没什么好后悔的。
      这样,我们都安心了。

      “活人不医。”那日万花一边冷冷说,一边将银针扎入藏剑大椎穴。
      藏剑不及感受剧痛,瞬间瞳孔就散了。
      “活人不医。”万花笑着施展锋针,瞬间魂魄又还了藏剑胸间。
      “万花,你……”藏剑死里逃生一回,提不上气,手抖着却说不清话。
      “活人不医。”再一针扎入百会穴。
      “活人不医。”再次施展锋针。
      …… ……

      活人不医,一日一夜。
      尾闾,章门,鸠尾,巨阙,神阙……
      死穴依次扎下去,锋针随即施展。
      死去活来,生不如死,也就是如此罢。
      待到最后,又怎能奢求保得灵台最后一丝清明。

      藏剑最终像木偶一样躺在竹床上,不动也不出声了。
      气若游丝,面色苍白。
      万花的手指抚摸过藏剑呆滞的眼睛,微微颤动的嘴唇,感叹道:“这样子,倒可爱得多了。”

      万花起身倒茶,慢慢饮下温热茶水。
      不由思及第一次遇到藏剑,是在南屏山。
      那日,他正勤勤恳恳挖一株五味子,冷不防被从天而降的藏剑压了个正着。

      全身金灿灿的物件压在万花身上,微微挑起他的下巴,粗糙的拇指颇为轻佻地摩挲数下,嘲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万花子弟。”
      万花嗅到空气中浓厚的铁锈腥味,触手湿润粘腻,心知是血。
      藏剑即咧嘴一笑:“小花,给我包扎一下?有止血丹给我一颗。”
      万花抱着刚采的一篓五味子,半天才嗫嚅道:“万花门派有训……”
      “嗯?”
      “……活人不医。”
      “活人不医……”藏剑愣了,随即笑叹道,“活人不医,这规矩有趣有趣。这么说,这辈子我要是活着一天,就不能被你医治?这算什么医者!罢罢罢……”
      万花抱着药篓,讷讷无语,呆呆看着藏剑撕下衣摆包扎伤口,又掏出酒囊喝了几口,靠在树桩上半阖眼休息。
      “门派字号为何?”
      “哎?丹……丹青。”
      “哟,丹青啊,待会给哥哥画张画像看看。就……就画你自己好了。”
      “啊啊?”
      “画不好没有午饭吃!”
      “咦咦?”

      那一日,藏剑心满意足地卷起万花绘制的画像,请万花吃了极尽奢侈的一席。
      那一年,藏剑说了什么?自己又答应了什么来着?

      都不重要了。
      十年太短,又太长。两人都变得太多。
      但那个总是跑来跑去的家伙,终于能撇下其他不相干的人,停下来与自己厮守了不是么。
      万花握着茶杯,突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逐渐不可遏制,越传越远。
      在雾气弥漫的万花谷夜晚,向着不知前路的方向,肆意扩散,迷失踪迹。

      ——我愿为你死无数次。
      ——活人不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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