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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暂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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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被我的眼盯得不自在,翊臻握拳掩嘴咳了咳:“我只是想与你说今后不必再喝药了。”
我一听,却是狐疑问道:“真的?”
他不答话。每当我对他说的话有疑问,他从不答话,只是像这般沉默地看得我天灵盖发麻。
我笑着扑过去揽住他的颈脖,眉眼弯弯:“翊臻,你真好!”
他侧转过头来看我,鼻尖就快要抵着我的鼻尖,略带灼热的男子气息喷薄在我脸上,带起微微的红晕。
许是靠得太近的缘故,那双如潭的墨眸,此时正带着笑意,我竟觉察出当中透出的一丝丝难以遮掩的柔情。
我愣愣看着他,微微出神。
他也看着我,缓缓将头轻轻低下,却在我闭眼之际猛然转开:“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我“嚯”地一下松开他,转过身背对着他结巴道:“嗯…嗯…你也早些、早些歇息…”
说完急急忙忙撩开帘子跑回自己的房中。
趴在床上,我咬牙握拳轻捶着床褥,正懊恼着还差一点呀,就差一点呀…
帘外却传来翊臻隐约无奈却带笑的声音:“霜沉,床捶坏了可就没有旁的地方可以让你睡了。”
这人!我脸上红扑扑,拉过一旁的薄被蒙头盖过。
和翊臻在一起的日子平淡却不乏味,转眼便已过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我每日醒来,桌上都会摆着碗清粥,就像他的人,淡而清远。
我会在草地间坐等他的归来,然后为他上药。
他会在灶房中,用平常的铲子铲出谪仙的风姿,我虽则会做些平常的小菜,却从不曾提,他也不曾说,便就只是为他打打下手,递递盐加加柴什么的。
傍晚的时候他会坐在下山小径旁的木桩上,在落阳的余晖下弹琴直至月上眉梢,我坐在他身旁,眉梢如月。
没有轰轰烈烈,彷若生来如此,我从不多求,那这种岁月静好算不算多求?
“霜沉。”
“嗯?”我坐在木桩下粗大的树根上,回过神来看他,眼中带着些疑惑。
他无奈地看着我紧紧抓着他青色衫袖的手:“放松些,我弹不了了。”
我立马将手松开,不好意思笑了笑,有些懊恼地低下头。
他有些好笑地揉揉我的墨发,继续悠悠散散地抚琴。
我悄悄抬起头看他,他还是一身青衣,闲散地抱了琴坐在木桩上,一头乌发在脑后随意轻挽着,鬓边几缕碎发在微风下微微拂动,和着花圃间微甜的花香。
此时的翊臻是柔和的,与寻常的坚毅不同,平日里总有些微微蹙起的剑眉,如今完完全全地舒展开,更衬得面冠如玉。
这样好的人,这样好的景,我惊觉我已然沉迷太久。
“霜沉…”
“那些花唤何名?”我猛地回过神,手指着木门两旁的花圃,还未听他说完便急急打断他的话,让我直想咬断自己的舌头,深深窘了…
翊臻看着我眸间的闪烁,又顺着我指尖看向花圃,好看的剑眉又微微蹙起:“莫离。”
“莫离?”我微愣,随即眉眼弯弯:“真好听。”
翊臻面色如常,语气却淡淡的:“可偏就有人不喜。”
谁?我正想开口,他却将琴一收,站起身:“你随我来。”
他似不欲多说,我便也就不好多问,随着他回到木屋中。
翊臻将琴往桌上轻轻放下,从衫袖中拿出月上石,轻轻伸出手,递到我身前。
我垂下头看着那颗月牙形的小石头,一如既往的光亮,月上石的尽头,那根断裂的玄色细绳已被另一根取代。
我下意识欲接,却又止住。
我抽回伸到一半的手,抬眼看向翊臻,咧嘴笑道:“翊臻,你帮我戴上吧。”
门外忽然风起,吹起我鹅黄色的衫裾轻轻摆动,鬓边的一缕碎发拂过我的脸庞,无意识间被我轻抿在唇角,笑望着他。
他散落的碎发轻飘,衬得那双深如潭的墨眸愈加浓黑深沉,好看的剑眉又舒展开。
他转到我身后,将我的乌发轻拢在一旁,为我将月上石戴上。
我心中被欢喜充盈,满满当当,待他将双手移开我的颈脖,我转过身来抱住他,紧紧不松手:“翊臻…”
他似是一僵。我却不顾,将脸深埋入他宽厚的胸膛。
良久,他将我轻轻推离,面色如常,眸中却似有疲倦:“不早了,歇息吧。”
说完便回了房,留下我独自愣愣站在门前。
今夜忽风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满梧桐。
连发上都带了些微的凉意,我卧在床上,侧耳听着窗外的溪流声与若有若无的雨声,辗转难眠。
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在天色初亮之时被噩梦惊醒,全身冷汗涔涔。
我摇摇脑袋,将噩梦中零星记得的段子忘掉。
重又卧回床上,却发现如何也睡不着了,便索性起身掀开帘子出了房,却发现翊臻已然不在了。
他伤口已好得差不多,也已有好几日不曾下山浸泉,今日怎的又下山了?
忽然觉得有些担心。
我闷闷地洗漱完,便坐在木桌旁等他,有些出神。
也不知坐了多久,待我回过神,却发现翊臻就静静站在门边,他背对着阳光,让我瞧不清他的神情。
“翊臻!”我笑着站起,兴奋道。
他却是一怔,然后缓缓踱进屋里。
“霜沉,”他声音轻轻,却似坚定无改:“你身上余毒已排尽,我的伤也已好,明日,你便下山罢。”
我僵住。
半晌扯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声音也微有些抖:“你怎么老让我走,我就在这里…不好吗…?”
他身子一僵,没有回答我,只是道:“今晚便收拾罢。”说完,转身欲出门。
我唤住他:“翊臻…”
他脚步顿了顿,似是欲言,却又止,终究还是走出门去。
我突然很想落泪。
但我不会。
我哆嗦着手从胸前的里衣里掏出挂在脖子上的月上石,紧紧攥住。
晚上收拾的时候,我故意将木屋中弄得“砰砰”乱响,他却安然端坐在屋外的木桩上依旧抚他的琴,只除了琴音比平时愈加的清冷沧桑。
我按捺不住,“吱吱呀呀”推开木门,走到他身旁,一屁股在木桩粗大的树根上坐下,没好气地问:“这是把什么琴?”
他头也不抬:“桐木琴。”声音较平时淡漠了许多。
我欲硬着头皮耍赖留下来的气势一下子便蔫了。
我眼珠子转转,双手拉了拉他垂落的衣摆,嗔道:“翊臻…”
他睨我一睨,眸间隐有笑意,却依旧淡淡道:“东西收拾好了吗?”
我一愣,抬头看天:“呀!今夜月亮可真圆,星辰也很亮堂呀!”
他几不可闻一声轻叹,停下抚琴的手:“明日你自己下山吧,我便不送你了。”
我“嚯”的站起身,居高临下,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翊臻,你先回答我一事。”
他垂头,抚动琴弦:“你说。”
我深深吸口气,细细瞧着他指节分明的双手,轻声道:“七年前的仲夏,在城外洛河边的一棵老榆树下,你可曾遇见一个小女童?”
双手一窒,琴声戛然而止。
他静默了一会儿,站起身,将那把桐木琴抱在怀中:“不曾。”
墨眸中的平淡看得我心中苦涩。
他与我对视了一阵子,转身往木屋走:“不早了,歇息吧。”
“小哥哥…”
他身子一僵,顿在原处。
我下意识往前跨一步:“小哥哥…”
“你认错人了。”他道。
我掏出月上石,颤巍巍走到他跟前:“那它呢?”
“你认错人了。”他看着我,淡淡重复。
“是吗?”我不死心:“那你又如何知晓这颗小石子只能佩戴玄色细绳?”
他顿了下:“幼时我也曾有过一颗这样的小石子,只不过早已被我弄丢。”
我倔强地看着他,他墨色眼眸却不曾有过任何起伏。
我只好垂下手,看着他不止步,就这样和我错身而过。
一阵清风拂过耳际,拂乱我的鬓发。
“是吗?”我又喃喃自问。
天蒙蒙亮,我背着包袱站在木屋门前,看着阳光一点一点穿透薄雾,照射在草地上,很暖。
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我想我是该走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花圃中莫离花的芳香依旧沁人心脾。
也不知道今后,这般的芳香,可还会有机会闻到?
我微微叹口气,迈开步子,朝木桩旁下山的小路走去。
“霜沉。”
我脚步一窒,转过头朝他绽开笑颜,灿烂得就如同寻常一般:“嗯…你醒了,我瞧着这会儿天色还太早,所以就不唤你了。”
他一脸疲惫之色,一向干净的下巴如今却杂乱的长着些胡茬。
我皱皱眉。
他单手抚抚额,片刻,将手放下,墨眸依旧无波,声音却低哑,他问我:“可曾摘了花?”
我一愣,什么?
他轻叹口气,从腰间抽出一张白色的小巾帕,走进花圃中,伸手摘下还含着露水的鹅黄色花瓣,一瓣一瓣放进巾帕里包好。
我这才想起这些花瓣是用来防半山腰的瘴气的。
他沉默着继续手中动作,我也只好沉默。
他用巾帕包了满满的花瓣,走到我眼前,正好又将阳光给挡住了,我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把那包花瓣递给我。
我却看着他指节分明的手指,并没有立即接过:“莫…离吗?”细微的声色,更像是自言自语。
他顿了一会儿低低道:“嗯。”
我笑开,接过他手中的莫离花,眉眼弯弯,抬头跟他说:“那我走了。”
他静静看着我:“好。”
我转身,动作干净利落,然后朝背后扬扬手,大步往前。
“小沉…”风中却似有若无传来了一声低喃。
我一愣,蓦地一回头,他却还站在原地,青衣的衣袂轻轻飘动。
是听错了吗?
我想再贪看一次他的双眼,却又看不清,只好紧紧看着他青色的身影,深深映刻在心中。
我朝他大叫:“翊臻!谢谢你!”
眼底忽然一片迷蒙,心中却有些释然。
我忙抬头,眨眨眼睛,待我看向他时,他还是那般姿势,未曾挪动丝毫。
我又朝他挥挥手,口中只低低喃道:“再见,翊臻。”
不会是我的,便不能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