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月》依他

31、母亲

　　暑假到了，宋家明一早就答应宝宝务必要补足寒假损失的几天。假期刚刚开始半个月他们就收拾了行李出门了。当然还有一个没法出口的理由就是何师兄乘着暑假的空档，日复一日的跑去茶馆对他进行说服教育工作，这实在是件让人头痛的事情。

　　这一走转眼就快两个星期了，许成虎开头还郁闷着关于谈心以及其他深化感情的问题，后头就开始掰着指头数他们哪天回来。

　　这天下班回到家，照例先去宋家明床上滚一圈，再去煮速冻食品。他大姐却来了电话，当家作主惯了的人满是不确定：“虎子，你能在S市找个好的医生吗？咱妈查出来子宫瘤，俺们医院的傅主任说很可能是恶性的。俺跟大哥商量了下，想带妈去你那儿再检查一下。你看呢？”

　　许成虎觉得有些太热，拉了拉领口：“行，啥时候过来？”

　　“你那边联系好我们就过去。”许成秀送了一口气，这家大小兄妹6个人，真正能商量事儿的除了大哥就是这个大弟弟了。

　　找了沈灏，沈灏自然是满口答应，大概十几分钟以后就回电话过来说：“没问题，人直接过来就行。”又跟大姐定下来后天过来。放下电话天已经黑透了，锅里的饺子已经煮干了，一股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他机械的开了厨房的灯，熄了火、盛在盘子里，蹲在地上吃完。觉得胃里仿佛撑得太满，胸腔里则是空空的，索性盘腿坐在地上。

　　离家在外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一个人了，可是现在才发觉不是的。他知道父母已经年迈，但从来没有想过可能会失去他们，在他想来那至少还得十几二十多年后的事情呢。尽管他不需要回到他们那里寻找温暖了，可是他们在，就代表自己还是个孩子，可以有软弱的时候，可以喊痛……

　　他觉得自己仿佛坠入噩梦，迫切的需要离开，终于拨通了宋家明的号码。那边温柔低沉的声音说：“喂？”宋家明接电话时喜欢尾音微微上扬，像是他翘着嘴角微笑。

　　他慢慢的控制呼吸，问“家明，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啊，不是说过的吗？怎么啦？”

　　“我想你了……”

　　宋家明在那边无声地翘起唇角，这人越来越会油嘴滑舌“嗯，知道啦，很快就回去了。”

　　许成虎一瞬间想问问他：没有父亲是什么感觉，然而自己也觉得残忍，有可能他从来没有尝试过做个小孩子，可以拉开嗓门哭号着，可以有了委屈等着告诉给某个人，还有他的母亲呢？而自己这会儿的惶恐他也说不出口，沉默了好一会儿只能说了句：“早点回来吧？”

　　宋家明听得手痒痒的，很想伸手挠挠那刺猬似的短发，只得安抚他：“嗯，没有两天了，开回西安就飞回去。”

　　许成虎非常不想挂电话，于是说：“唱首歌吧？”

　　这一唱就唱了很久，最后连压轴的小燕子穿花衣都跑了出来，才算把电话挂掉。放下电话，宋家明发了一会儿呆，才躺在累的睡觉都打着小呼噜的宝宝旁边合上眼睛。

　　隔天下午三点多，许成虎在火车站接到了母亲。大姐和小妹陪着一起，看起来母亲气色还好。四个人直奔医院。老太太有点晕车，还要强撑着抱怨：“秀秀就爱瞎操心，俺能吃能睡的，哪来的什么病啊。”

　　许成秀已经煎熬了好几天了，又不敢直接跟老娘说，这种火爆脾气已经燃烧了一路了，她板着面孔说：“没病？没病能老出血？还疼！什么事都藏着掖着不说，非得拖到不能拖了才说。”

　　许成丽拉她姐的袖子：“姐，妈又不是故意的。”

　　“还有你，天天跟妈住一块，怎么不知道看着点？啊？就知道谈恋爱，你看你都谈几个了？啊？”

　　老太太插嘴：“那不都不合适么……”

　　“妈你就惯着她吧！合适？又要人长得帅又要人有钱还要人好，样样都好凭什么看上你。”许成秀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一张脸铁青，扭过头去不理他们。

　　这么热热闹闹地吵着倒让许成虎平静下来，他想这么有精神保不齐是误诊呢？下了车搀着老太太直接去住院部。沈灏正跟人交涉呢，看见许成虎立刻走过来：“阿姨好，我是虎子的战友，医生找好了，您先歇会儿，我带虎子办好手续，咱就安排人给您检查啊。”

　　老太太只顾着看明亮的大厅走来走去的白大褂个个面目严肃，不由得肃然起敬，诺诺道：“好，好，辛苦你啦。”

　　沈灏揪过身后一个白大褂说：“虎子，这是小魏，正好他轮到住院部实习，有事情直接找他就行。我有事先走一步。”

　　许成虎一看是个清秀利索的大夫，浅褐色的短发，一双桃花眼，略高的颧骨，薄薄的唇，一笑起来眼睛更加灿烂：“虎子哥，你好，我带你去办住院手续吧，老太太先坐会儿。”许成秀扶着母亲坐在电梯边的沙发上，许成丽被接连晃出的两个帅哥弄的心慌慌的，被姐姐拉了一把也坐了过去。

　　不一会儿，小魏他们就回来了，把老太太簇拥去病房，应该是vip房间，虽然不大但很干净，只两张床位，旁边一对沙发，墙上还挂着台小电视。老太太很稀罕的东摸摸西瞧瞧，连声说：“跟大酒店似的。”

　　正转着，一群白大褂们推门而入，很严肃状围过来：“病人家属呢？说说症状，来之前做过什么检查啊？”许成秀站在旁边一一说明，老太太很局促地坐在床沿上。为首的一个谢顶略有些肚腩的收回检查的手，一边用泡沫洗手一边跟身边的人说：“嗯，再安排做个造影和MRI吧。”一帮人像上完课似的，呼啦啦又走了。

　　许成虎跟出去看着一帮人拥进了旁边的办公室，他靠着墙咬着烟发呆，根本没法去分辨那些嗡嗡的讨论到底是什么意思，终于等到小魏出来，他直起后背很殷切地看过去，希望能从小魏脸上看出凶吉来。

　　小魏安抚的笑了笑：“单子都下去了，明天上午就能检查。目前没法判断是不是恶性肿瘤，等进一步检查结果出来吧。不过即使不是恶性肿瘤估计老太太也得做手术摘除，瘤体太大，形状又不规则压迫到骨盆内神经，所以子宫摘除是肯定的了。其他等明天看吧，你别太担心，我们医院的肿瘤科是国内一流的。”

　　许成虎回到病房，老太太就过来拉住他的手问：“虎子，这住一天得多些钱啊？咱换个小点的屋子行不？妈真没啥毛病，就你姐瞎紧张。”

　　许成秀也没料到这么大阵仗，也看着弟弟问：“虎子，普通病房就行，只要找个好点的医生，这儿太贵了吧？”

　　许成虎心里正七上八下的呢，随口说：“不碍事，别操心钱的事。”

　　正说着护士敲门进来给量体温、血压，一通忙乱之后老太太给套上病号服躺床上了，她也有点心慌，看着儿子问：“妈都这么大岁数了，别瞎糟践钱了，就开点止血的药，俺们家去吧，啊？”

　　许成虎不由得心酸，拉着母亲皱巴巴的手说：“没啥事，医生说就是个小手术，很快就好了。回头在我这儿多玩两天。”又问：“姐，今晚你跟小丽谁住这儿陪着妈？”

　　许成秀看看妹妹傻不愣登地东看西看的样子，叹口气说：“俺陪着妈，让小丽跟你回去，给妈煮点粥啥的，妈火车上也没吃啥。”

　　“成！”许成虎也担心他们吃不惯本地饭菜，边拿出钱包：“姐，你自个先在旁边饭店看着买点吃的垫点。”

　　许成秀把他推回去：“都带的有，大哥也给了点钱带着呢。你给带回家放着，别弄丢了。”说着拿出个布包塞他手里。

　　这么多现金放在身边是不太安全，他顺手接过来：“我很快回来，那边卫生间里有淋浴，姐，你自个先收拾一下。小丽走吧。”

　　许成丽一路看西洋景似的，一双眼睛都不太够使得了，终于得了机会问：“哥，这是你买的车？”

　　“公司配的，我暂时开着。”到了家，打开门才想起来，自己家根本没什么食物，他教给许成丽怎么开淋浴，怎么调温度，叫她自个洗澡收拾下。

　　“哥，那你去哪儿？”许成丽站在门口有点紧张。

　　“我就在隔壁，借我朋友家的厨房煮点吃的。一会儿就回来。”

　　许成虎打开宋家的房门，正低头找拖鞋，就听见宋宝宝清脆的说话声：“爸爸，我就要吃冰淇淋么~~~~~~~”他回来了？不是说下周么？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力气用光了似的，坐在矮凳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宋家明抱着扭成麻花状的宝宝从厨房里出来就看见许成虎一副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靠在墙上。仿佛只剩下一层皮骨撑在那里，瓤全飞了。原来前天晚上不是他错觉，这人真有事啊？他放下宋宝宝，宋宝宝立刻原地转一圈，显摆着自己的新裙子：“叔叔，叔叔，你看爸爸给我买的新裙子，我像不像那个那个什么族的公主？”她穿了身不知道不知道是维族还是蒙古族的鲜艳的大摆裙子，也不等人评价，立刻飞跑着走了：“还有帽子呢！”

　　宋家明走过去揉揉人的头发问：“怎么了？”许成虎想抱着这个人的腰把自己藏进去，又没力气动，靠着墙低声说：“我妈病了，可能是癌症。”

　　宋宝宝又呼啸着冲出来，拿着顶有着一圈坠子的帽子：“爸爸爸爸，帮我带上。”又征询意见：“好看吧？”

　　受伤的骑士勉强夸道：“真好看！”宋宝宝得意的一昂头，又扭回来歪着头研究他的脸：“叔叔，你生病了吗？”

　　宋家明摸摸女儿的脑袋：“没有，叔叔的妈妈生病了，叔叔很担心。你安慰安慰叔叔吧！”

　　宋宝宝理解地点点头，拍拍许成虎的脸：“乖哦，不怕，你妈妈很快就好了。嗯，你亲亲你妈妈，她就好的快点了。每次我爸爸生病的时候我都这样做的。”

　　许成虎只好把脸藏到小朋友的怀里，蹭掉不小心冒出来的水珠。

　　宋家明打岔说：“你来干嘛的？”许成虎才想起来自己是来煮粥的，忙说了一遍。宋宝宝说：“我爸爸有煮粥，分你一半好了。乖，不伤心了啊！”宋家明很以女儿为骄傲，立刻表示赞同：“你来看看，还带点什么过去？”

　　厨房的饭菜已经准备了一些，炉子上煮着绿豆粥，旁边有烙好的春饼，他们在内蒙一路玩过来，宋宝宝早吃腻了羊肉、牛肉啥的，回到家准备的都是清淡的小菜，因为估着许成虎的饭量，准备的还真不算少。

　　宋家明一边装盒子一边问一直低头跟宋宝宝对话不肯抬头的许成虎：“够不够？你在哪儿吃？”
　　“够了，就给我妈吃点就行了，我随便买点啥吃就行了。”
　　“什么病啊？”
　　“子宫瘤。”
　　“检查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最快也要明天呢。”
　　“你别拉着脸了，回头吓着老太太。”
　　……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很轻的敲门声。许成虎才想起来许成丽，忙说：“应该是我妹妹。”起身去开门。

　　许成丽以为自己在做梦，冷色的日光灯下，站着一个好看的很的男子，米色的衬衫挽着袖子，一边的袖子微微有点散开，一手拎着个保温桶，一手牵着个穿着鲜艳拖地长裙的粉娃娃，仿佛带着小白雪公主的白马王子。她完全没看见站在门边的自己的哥哥，直到哥哥说：“这就是我妹妹，许成丽。这是宋大哥，小丽，叫人。”

　　宋家明从没想过要跟许成虎分享家人这一节，迟疑了一下，点头微笑：“你好！宝宝叫阿姨。”宋宝宝历来对所有的阿姨有种天敌似的警觉，看见门口的人盯牢爸爸看，立刻抱着爸爸的腿往上爬：“阿姨好！爸爸抱！”

　　宋家明把手里的大保温桶递给许成虎，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弯腰抱起宝宝：“进来坐会儿吗？”许成虎摇头：“不了，我们先去医院看看。宝宝，再见！”宋宝宝毫不吝啬地抛了个飞吻：“叔叔再见！”

　　许成丽一直没出声，她浑浑噩噩的跟着哥哥走，直到进了医院。

　　许成秀已经吃了路上带的方便面桶。这会儿见弟弟拿出一摞小盒子，忍不住稀奇：“呦，虎子，你到S市还自己做饭哪？这做的真像样子啊。”

　　许成虎摇头：“是我朋友做的，我哪会啊。”

　　坐了一夜车，就喝了点水的老太太吃的连连点头：“味道真好，跟饭店做的样。就是淡了点，虎子你也吃口。秀，小丽来尝尝看。”

　　就那么一点东西哪够许成虎吃的，他卷了张饼递给姐姐：“姐，尝一口。”

　　许成秀咬了口，说老太太：“妈，跟你说多少次了，少吃点盐，人这哪儿淡了，正合适。虎子，你朋友是厨师吧？”

　　许成丽终于开口了：“才不是呢！”

　　许成秀看着妹妹又卷了个饼子，忍不住瞪她一眼：“有你什么事！”

　　许成丽抗议道：“他长的像个明星，怎么可能是厨师！对吧，哥？”

　　许成虎摇头，这妹妹以貌取人的毛病简直是不可救药了，还是回答说：“的确不是，他住我隔壁，本来想去他家借东西煮粥的，正好他旅游回来了，就把他家做好的饭打包过来了。小丽也看见了。小丽，少吃点，等会儿跟我下边饭店吃去。”

　　老太太摇手：“不碍的，妈吃饱了。你俩吃吧。”

　　许成秀问：“你把人晚饭拿过来人吃啥？”

　　“没事，咱俩关系铁着呢。”

　　晚上，老太太不用用药，许成丽和许成秀陪着老太太，许成虎还是回了家，他留下睡不着又怕误伤了人。回到家冲了澡，拿钥匙开了门溜进去。宋家明还没睡，他走过去把头塞到人怀里。好半天听见宋家明说：“要我明天过去看看吗？”许成虎点点头。他固然没有计划到跟家人坦白跟宋家明的事情，但也没有打算把宋家明一直藏起来不让人知道。但是现在他忽然很想让母亲知道，他儿子找到了一个可以过下半辈子的人了，哪怕不能知道也要认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