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绿水青山

14、原谅

　　“我最讨厌笑面虎了，天天让我们写日记，你知道我今天在日记里写了什么吗？我保证笑面虎看了一定吓一大跳。”刘晓娜真的是一个很能给别人带去欢乐的女孩儿，听她说话一点儿都不觉得烦，反而常常会感到很有意思，“我写了晚上做梦梦见班主任让我们写日记，我想得脑袋疼死了都写不出来，哈哈……”往往话还没说完，她就自己先笑了出来。
　　她还爱给老师们起外号，比如，叫班主任“笑面虎”，叫数学老师“老头子”，叫美术老师“丫头片子”等等。
　　其实她自己还是个丫头片子呢！还老爱装大人，装成熟。
　　当然，不是所有的同学都喜欢她，像坐在我们前面的赵美玉就不喜欢她，赵美玉是一个很爱干净的小女孩儿，她不喜欢和刘晓娜一起说话，因为她觉得刘晓娜说起话来唾沫横飞，让人不能接受。
　　但这并不影响刘晓娜的好人缘。
　　当我引荐南南跟她认识时，就没有想到，她们俩其实很早就已经通过各自的朋友认识了，只是没有机会成为朋友而已。
　　南南私下告诉我：“刘晓娜这人是不错，为人很热心，可就是太爱说话了，有点儿大嘴巴，你要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最好别被她知道了，否则，她一知道，我估计全校就知道了。”
　　我惊异道：“怎么会呢？我把何建辉那事儿告诉她了，她都没跟任何人说，她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南南给我解释：“她跟何建辉不但是邻居，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何建辉不管干了什么她都不可能说他。”
　　“什么？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我一时怒气攻心。
　　“估计你们全班同学都知道，就你不知道。”那意思是说我傻！
　　现在想来，当初我在刘晓娜面前控诉何建辉的恶行时，刘晓娜的表现的确有点儿奇怪，要是别人，她早就义愤填膺了，可当时她却只是说，的确是何建辉不对，但他可能已经后悔了，说不定他还很想你原谅他呢！
　　后来还有好多次她都说过同样的话。
　　这就是说，一直以来，她都很明确地在为何建辉说好话，不遗余力地为他找理由开脱，可怜我竟没有听出来！真是可恶！
　　我自以为刘晓娜跟谁都谈得来，在班上跟何建辉熟也不足为奇，却没想到他们竟是这样的关系！
　　那么，刘晓娜为什么要故意隐瞒？
　　不行！我一定要问清楚，然后跟她绝交。
　　“刘晓娜，枉我一心一意对你，你说，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气愤填膺地指控她。
　　“我没骗过你呀，你说的是什么事儿啊？”
　　刘晓娜竟然还表现得很无辜！真是气死我了：“何建辉是你的好朋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的，再说了，他是我朋友也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呀！”
　　“你这是狡辩！你明知道我跟何建辉势不两立！”
　　“什么势不两立啊，我不懂。”刘晓娜躲闪着眼睛，低了下头。
　　“你不懂？” 刘晓娜还敢还跟我装糊涂，这不禁让我怒气冲天，大声冲她吼道：“我跟他有仇！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你懂了吗？！！”
　　刘晓娜缩了缩脖子，抬头瞄了我一眼，小声问：“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他？他已经后悔了。”
　　“后悔有什么用？他已经做了坏事，难道就不用判刑？我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你别这样，珊珊。”刘晓娜还是不放弃劝我，“建建他就算对不起你，事情也已经过去了，大家都是同学，何必闹得这么不愉快呢！”
　　我这回算是完全明白了，在何建辉和我之间，刘晓娜只会选择何建辉，看来我和她这个朋友是做到头了。
　　我平静地告诉她：“从今以后，我和你不再是朋友。至于何建辉，我更不可能原谅他。”
　　我们依然是同桌，只是不到万不得已，我决定不再跟她说话。
　　当天晚上我回到家里，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叔叔问我怎么了，我絮絮叨叨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叔叔笑了：“刘晓娜没有错，作为你的朋友，你不喜欢何建辉，她没有及时告诉你他们是朋友，估计是怕你生气，但并不能说明她骗了你。作为何建辉的朋友，希望你能原谅他，这能有什么错？顶多说明，她很能为朋友着想。”
　　“是啊，她是很能为朋友着想，因为她根本没把我当朋友，她的朋友只有何建辉一个。”
　　“你这么说就错了，不管是作为你的朋友，还是何建辉的朋友，我想她都不愿意看到你们不愉快。”
　　这话听起来是没错，为什么我的心里就这么难过呢？
　　“可我就是不想理她，我一想起来她跟何建辉的关系，我心里就不舒服。”
　　“珊珊，你为什么就一定不能原谅何建辉呢？”
　　叔叔竟然也这么说？我猛地抬头惊诧地看着他。
　　他反而对我粲然一笑：“你要学会原谅，懂得宽容。这是一门人生的必修课。古人说，智不足，量不大。学会做一个宽容的人，才能成为一个智者。我们生活在这个世上，与人的纷争无法避免，你不可能事事都要报复，事事都非要论个对错，是人就一定会犯错，你难道要因为别人的错误，让自己的生活处处陷进痛苦中？再说，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他通过刘晓娜表达他的歉意，还不够说明问题？原谅他吧！”
　　“他应该当面向我说对不起，他根本就没有诚意。”
　　“珊珊，你不能这么较真，照你这么说，凡是对不起你的人，如果不能忏悔到你满意的地步，你就不原谅他了？可你知道吗？社会上很多人陷害你，诋毁你之后，他们还觉得洋洋得意，人家根本不屑你的原谅。这样的人，你怎么办？”
　　“还有这样的人？”我简直不敢相信。
　　“这种人多了！你以为电视剧里演的都是假的呀？！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你光看到了家里人好的一面，你不接触社会，怎么会知道那些肮脏的事情多了去了。”
　　“那怎么办？”
　　“不同的人要区别对待。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像何建辉这样知错就改的人，原谅他你会得到很多。有这样一个故事，两个陌生人迎面过桥，因桥面太窄，他们堵在桥的中间各不相让谁也过不去，这时候，一个岸边的路人看见了说，既然一次只能过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有人先退一步，这样不就都能过去了？所以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不能一遇到不快就以针尖对麦芒，今天你只是失去了一个刘晓娜，等将来你失去了更多的朋友，你才会明白豁达地对待别人的错误，才能活得更轻松，更愉快。你仔细想一想，是怨恨更快乐，还是宽容更快乐？”
　　雨果说：“世界上最宽广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广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广的是人的胸怀。”
　　叔叔说的没错，针锋相对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当第二天刘晓娜依旧若无其事地跟我搭讪的时候，我突然对她说：“我可以原谅何建辉，可是他有必要跟我说声对不起吧！”
　　刘晓娜先是一愣，继而欣喜若狂，连声问道：“真的吗？真的吗？”
　　“你见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
　　我始终认为，何建辉在伤害了我之后，应该第一时间来给我道歉，并且还要诚意十足才行，但他不仅没来，还通过刘晓娜试探我，说明这人不但狡猾还很不真诚。
　　不得不说，那时候的我真是太天真了。
　　当天下午放学以后，刘晓娜要我在学校附近的胡同口等一会儿，说是何建辉找我有点儿事情。
　　我问她什么事，她死活不说，还先我一步回家了。
　　我故意拖了很长时间才去了胡同口，离得很远就看见何建辉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很随意地靠着墙站在那里，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他回过头，一见是我，很腼腆地笑了一下：“你来啦！”
　　“嗯。”我点点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不起。”听得出来这三个字很诚恳。
　　我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就向我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接着又听他说：“其实，早就想对你说了，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接受。”
　　“我原谅你。”我也很干脆。
　　“啊？”他明显怔住了。
　　是没想到我这么容易就原谅了他吗？
　　“你……”他停了停，忽然问：“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讨厌当兵的。”
　　“什么？”好一会儿我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原来他还记着哪！
　　我苦笑了一声：“那时候只是跟你赌气而已。我一开始一心想去快班，想跟我的朋友南南在一个班，没想到自己却考了第六十一名，你的作文分比我高，超过了我，我那时候很不服气，所以才针对你，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我总算正视了自己，我的确也做得不好。
　　“原来是这样！”他低语道。
　　“是啊！就这么简单。要不要我也向你说声对不起？”
　　听我这么一说，他马上站直了身体，朝我嘻嘻一笑：“你想说就说呗！难道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瞪起了眼睛。
　　“你这人就是没意思，跟你开玩笑听不出来呀！”他蓦然收起了笑，神色一本正经，“我以前都不敢跟你说话，你这人太严肃了。”
　　“我严肃？”我指着鼻子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自己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形象？
　　“是啊，你就是很严肃来着，平时就没见你怎么笑过。”
　　“你又不跟我说话，再说，你们男生说的那些我都不懂，也没什么兴趣。”
　　“哦——”他似是故意拉长了腔调，“原来你是什么都不会呀！”
　　我又瞪了他一眼。
　　他笑着问我：“你会游泳吗？”
　　我摇摇头。
　　“你会溜冰吗？”
　　我再次摇摇头。
　　“那你会下棋吗？”
　　这次总算说到了我会的，我立马炫耀：“我会下跳棋，还会下象棋。”
　　“呵呵，不错，不错，总算会了一样。”
　　“你什么意思呀！”我对他的语气深度不满。
　　“我的意思是，你是个不会玩儿的人。”
　　“谁说我不会玩儿，我会打台球。”我不服气地说。
　　这是我跟着叔叔学会的爱好，虽然我老进不了球。
　　“要不你以后跟着我们一起玩儿吧？”他建议道。
　　“你们？”
　　“对，我，张强，还有李明然，对了！还有刘晓娜，你们不是朋友嘛！”
　　我偏头觑着他：“你们都会玩儿什么？”
　　“那就多了！”他抱着双臂换了个姿势看我。
　　我总觉得他有点儿瞧不起我的意思，我没有立刻答应他：“我要考虑考虑。”
　　何建辉笑得莫名其妙，他摸了摸鼻子对我说：“那你慢慢考虑，我先走了。”
　　就这么走了？等他走出老远，我才回过神儿来，他不是应该恳求我加入他们的团体吗？看来我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当晚临睡前，我一五一十向叔叔汇报了今天的情况。
　　叔叔笑着点头：“不错，有进步！不过以后对什么事情别太认真，伤害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明白吗？”
　　我懵懂不语。
　　总以为什么事情都要弄个明白，都要认个对与错，却不知道这个世界，不是光只有黑与白，还有五光十色，而黑也不一定是纯黑，有可能是黑灰色，而白也不一定是纯白，又可能是白灰色。
　　我若是拼命地寻找真正的黑和真正的白，或是非要把黑白划出一道界限，怕是终其一生也做不到，结果只能是徒劳往返。
　　同样的道理，这人也一样，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叔叔讲过的英雄人物一般，坦坦荡荡，正直真诚，也有可能像何建辉，一个普通的将近十岁的小学生，会打人，会说脏话，会恶作剧，甚至还会许多连我和南南都不会的东西。
　　没有谁可以生活在真空里，就如同没有谁可以一生清洁，不沾惹一丝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