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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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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正值休息的当儿，台下众人议论纷纷。
“二十年前，施襄夏与范西屏在当湖对弈十局，那才叫个精彩绝伦。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知他们的徒弟今天这两局对弈会是如何。”一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道。
“可不是么，施襄夏和范西屏棋力相对而言不相上下，可放眼天下却无人能与之并肩。你且再看，他们徒弟与五位天元对弈时，几乎毫不费力，想来必是功底深厚。”又一年纪似乎与之相仿的中年人回道，“年纪轻轻便有此成就，前途无量啊。”
“只可惜，施襄夏受了牢狱之灾，据说出来之后身体极差，没几年就逝去了，唯一所教授的，就只有范思定了。”
“诸位，诸位请静一静，静一静……”陈斌走到台中，拱手对台下正讨论的热火朝天的看客们道，“我宣布，擂主对局正式开始！”
“好！”台下众人纷纷鼓掌。
“请二位擂主入座。”陈斌转过身去，示意棋局正式开始。
范思定、施念庵二人同时落座，由范思定从黑棋盒里随意抓了几枚棋子握在手中，等待施念庵猜。
施念庵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双。”
范思定摊开手掌，掌心里安静的躺着三枚黑子。先后已定，他放回二枚黑子，又重新拿出二枚白棋，摆好对角座子，便执白先行。
一场黑白杀伐就此展开。
范思定的开局一如往昔，稳固而深邃，步步为营，环环相扣之中筑好坚实的城墙，来抵御雄鹰的利爪。
而施念庵轻灵多变，东落一子，西落一子，看似漫不经心，毫无章法，但在中后盘时期，这些散兵却似听到将军的号令一般突然联合起来发力，且力道绵绵不绝，终于击破了范思定坚如磐石的防线，顺势攻入，颇有点咄咄逼人的味道（注①）。
范思定也毫不示弱，在第135手展开反击。双方斗得你死我活，仿佛置身战场，指挥着千军万马，耳边战马嘶鸣，硝烟弥漫。
最终，黑棋以七子优势先胜一局，台下叫好声不断。
范思定、施念庵二人在后台休息时，并没有去找范西屏指点一二，反倒是同座小饮香茶，凝神静气，偶尔打趣对方，并无过多言语。
“果真是名师出高徒，你的两位徒弟棋力看来已丝毫不亚于你了。”弘昼赞赏道。
“王爷过奖了。思定的启蒙老师是定庵，定庵授艺四年，不仅教其棋术，更教其棋理，理法融合为一，再加上思定更有当年定庵的刻苦，棋力自是高人一筹。而念庵虽是由我执教，但其天资聪慧，一点即通，且行棋大胆，早已将我毕生所学领悟了，自己发展出棋风，立足于棋坛之上。”范西屏温和一笑，解释道。
“施襄夏，施襄夏……”弘昼的眼前浮现出昔日自己豪迈地拍着施襄夏的肩膀，向他保证自己可以庇护他，任他做想做之事时，施襄夏眼里溢出的惊喜与感激，拨动自己隐藏在玩世不恭的皮囊之下那尘封已久的心弦。那时的他，便下定决定，要拼尽全力保护这颗痴迷围棋的心，即使知道他的心早已属于另一个人。只可惜，好景不长……
范西屏见弘昼重复着施襄夏的名字，便也不再接话，沉静了下来。远远望着那并肩饮茶的二人，范西屏的心里一痛，耳畔模糊了众人的叫好声，无心继续观局，陷入回忆无法自拔。
二十年前，他与施襄夏在当湖执子相对十局，一步一棋一子，外人看来是惊心动魄，被誉为千古绝唱，却只有他二人心里清楚，这十局，是他们的剜心之作，是用他们心头之血，一滴一滴留出来的。朦朦胧胧之间，是谁紧握着冰凉的玉，看那背影远去，又是谁在谁的耳边低吟一句誓言，让谁熬成蚀骨的相思灌入喉……
“哒……“在众人聚精会神观棋之时，无人注意，回忆浸湿了范西屏的眼眶，在他的衣袖上点出相思的红豆。
在弘昼和范西屏沉默之际，第二局开始。
此局仍是由范思定执白先行，即使上局已负，他却仍是一副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样子，大气磅礴的棋风浑然天成。在白子的布局中，故意露出几许破绽，似乎是使了一招请君入瓮，但观棋者却皆为其捏了一把汗，直道是百密一疏。
而施念庵运子如飞，拍子时气势如虹，似乎胸有成竹。但谁人料到，百密一疏的竟是思维敏捷的施念庵。正中了范思定下怀的他，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
黑白厮杀，纠缠不休。最终白子以五子胜出。
棋局一了，台下喝彩纷纷，一道清亮的声音破空而出，道：“这双方各胜一局，谁才是天下第一呢？”
应和的人不少，有的人甚至提出加赛一局。
出来主持局面的陈斌犯了难，皱着浓黑的眉头望向并肩而立的二人。范思定谦和一笑，跨出一步，对台下众人拱手道：“不必加赛。我与念庵兄同居第一，同得头筹，不知各位觉得此法可行否？”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声好，接下来的同意的人越来越多，直至全场的呼声都统一成了范思定与施念庵的名字。
陈斌连眼角的褶子都在笑，赶忙拿出这次擂主的奖品——永昌棋子，颁给范思定与施念庵二人。
二人打开棋盒仔细一瞧，只见其质地细糯如玉，体坚而意柔；其色泽润如丽珠，明而不炫；形面凸而不显，身扁而不觉其薄（注②） 。
陈斌笑道：“‘黑子仰视若碧玉，俯视若点漆，白子则温润如羊脂美玉，触感如婴儿之颊肤，冬天在指尖上温和，夏天于掌心中凉爽。’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
施念庵打趣道：“难得陈老板肯花重金，施某真是不敢当呀。”
范思定拉过施念庵，直道他不懂礼数，正色道：“我与念庵已决定将次此棋献给相思院。还劳烦王爷差人送回相思院。”
弘昼笑笑说小事一桩，便唤了太监好生将云子送回相思院，接着便说还有要事在身，先离开了。
范西屏便陪着自己的二位徒弟应了陈斌的饭局，兴尽而归。
酒罢行归路，春风微冷，拂面而来，却未曾吹醒喝的醉眼朦胧的范西屏。范思定、施念庵扶着东歪西倒的范西屏回了相思院，扶其入睡。
夜已沉得深邃，范西屏却醒了，昏昏沉沉的他想要起来饮一杯茶水，点了红蜡，迷蒙见竟看见了施襄夏坐在凳子上，佯装嗔怒，道：“世勋，你怎么喝得烂醉如泥，不是说好饮酒适当的么？头疼不疼？”
范西屏仍是醉眼迷离，摆了摆手，道：“没，没什么。定，定庵，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十年了。”
说罢便伸出手想要抓紧施襄夏，却怎么也抓不住他，胡乱挥舞了一把，施襄夏却如烟尘一般消失了。惊得范西屏顾不得桌子，站起来想要拥入魂牵梦萦的人，却摔在了地上。范西屏终于在疼痛中渐渐清醒，原是自己相思成疾，竟然出现了幻觉。年逾四十的范西屏仰天而叹，沧桑弥漫。
突然，范西屏似乎做了一个什么决定，磨墨执笔，书信一封放置桌子的中央，为避免打扰到院里众人休息，便携着自己珍藏多年的棋盘，跨窗而去，只余残烛冷屏，相对无言。
夜色中，恍惚能见到一袭白衣胜雪，在泼墨般的黑夜中隐去。
注①：小部分参照赵峰的《胜负手》。
注②：参照彩云之南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