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水月在手》岸鱼

1、背影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苏轼《洞仙歌》

　　喜欢上一个人其实很简单，不需要太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也许哪天当你偶然抬起头，那灿烂的笑脸或是忧郁的背影让你心里没来由的动了一下的时候，就是冥冥中的喜欢了，可喜欢后面的故事，就不会像偶然心动那样的简单。就乔小特喜欢上林之恋是从喜欢声音开始，再到喜欢她的背影，然后……
　　那时侯的乔小特是外文系的一个异类，在一群假洋鬼子中间，他偏偏喜欢中文。每天上课前，他都要找一个人比较少的教室读一些诗，什么“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什么“风吹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什么“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读得摇头晃脑，不亦乐乎,而不去在乎别人的眼光。时间长了，他就有了相对固定的位置。那时刚上大一，乔小特还算是一个勤奋的好青年，每天都起得较早，加上他自己又经常坐同样的位置，时间长了，别人也似乎感觉那是他的专座，即使比他来得早也给他空着。他也就当仁不让，安享那靠窗的风光了。
　　学校离热闹的市区有些距离，在一条两边青山相挤出，中间撑着的一块平地上，显得幽静安谧，很和乔小特的心意。窗外有许多香樟树，还有一棵银杏树，很有些年头了,稀疏的枝叶在阳光下泛着明朗的光，一些很古的东西就在乔小特的心里蔓延，他很喜欢，青山，疏影，鸟鸣构成了没有写出的古诗，乔小特沉浸在这样的意境里，但渐渐的被另一种声音打断了。
　　起初乔小特也不甚在意，但那声音就慢慢的入耳了，温软柔和，起伏有致，在一片读书声中不甚大，却自有一种力量侵入他的耳朵，仿佛是是清凉的果冻，让人不知不觉中感觉到了清爽怡人。以前乔小特认为“珠圆玉润”不过是书面的形容，不想在林之恋的声韵里找到了贴切的注脚。乔小特没想过，外语原来也可以读得这样的抑扬顿挫，烟波横生。
　　喜欢上林之恋的声音，也就慢慢的关注了这个人，而当你开始关注一个人的时候，你就能从拥挤的人群中把她找出来，何况在这个狭长如带的校区里，主干道只有一条。带着搜索的目光，乔小特总能从众多的身影中让林之恋脱颖而出。
　　这样的关注中，日子依旧缓缓前行，乔小特不是喜欢刻意制造故事的人，而更喜欢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所以即使在人群中认出她来，也只是暗暗的多看两眼，在心底微笑一下，就擦肩而过了。
　　尽管有了这许多关注，乔小特并没有采取什么别的行动，说到底，他不过是外文系里一个喜欢中文的腼腆男孩而已，因了古典的浸润，骨子里也便有了些风雅，像别人那样穷追猛打的策略，他还不能接受。何况他本不是喜欢刻意制造故事的人，在生活中也想象着“风行水上，自然成文”的意境，也就随着生活的前进而前进。只是慢慢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和林之恋就经常是前后桌了，有时是他先去，有时是她先去，因为他们去的都比较早，教室里人还不多，乔小特便有机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林之恋去得稍微要晚些，不过也能坐在他前面，因为那个位置在两个窗户之间，不算特别的好，并没有人争抢，何况在那样一个学校，用心学习的人本来就不多。只是奇怪的是，有时林之恋比乔小特去得要早，可还坐在那个位置，乔小特就有了机会坐在他的身后。这样，每天早读的时候，乔小特便有了小小的期待，从寝室往教学楼走，有了些迫不及待，如果哪天一早晨都没有看见林之恋，他心里便有些失落。
　　不少时候，乔小特都在想怎么和她接近下呢？直接询问是不好意思的，他想象着接触林之恋的方法，诸如趁她出去的时候把自己的□□告诉她；通过她的好友私下侦探一番；或者等她回头的时候直接对她一笑，来个回头一笑百媚生什么的。可终究只是想法而已，都没有实施。日子也如常，四平八稳地过着，不知道会在哪一个山重水复的渡口柳暗花明。
　　真是闲处光阴好过，转眼就是大一寒假。在寒假里，乔小特读书的时候偶尔会想起林之恋，心里有淡淡的失落，春水般的。林之恋有时会从他的书页间露出一双清白的眼睛，笑笑的扰乱了他的思绪。乔小特不禁对自己有些失望，倒羡慕别人那样敢做敢为了，就在心里暗暗的决定，来年怎么着也要有所改变，至少不能只在声音里遨游吧。这样想着，便又在寒夜里想着些“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美事，心就活泼起来。
　　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虽然在寒假里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学来时乔小特还是沿袭着自己的日子，尽管过了半年，形象有所改善，可他还是一个懵懂的男孩，有些羞涩的，继续在早起的时候坐在窗边读诗。而林之恋也还是经常坐在他前面，因为很快就是春天了，她好象又靓丽了几分，瘦削的背影也增添了几分韵律。春天来到了这个幽静的学院，窗外的银杏的叶子也可以焕发出生机，而香樟树也褪了旧衣换新装，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乔小特早上也便读些“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诸如此类的句子。
　　春天注定是热闹新鲜的季节，学校里也不例外，学校在春季里举行了许多活动，各个社团也不甘示弱，你争我抢地搞一些活动，知音文学社经常组织一些人看电影，写影评。这天晚上，放的是《五魁》，根据贾平凹的同名小说改变的，因为比较喜欢贾平凹的小说，乔小特晚上又没什么特别的事，就去看了，不想在那里又遇到了林之恋，也没想到每天早晨读英语的林之恋竟然是中文系的人。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夜晚，乔小特进去时发现看电影的人并不多，就随便找个位置坐了，电影一时还没有开始，乔小特就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在张望中，他看到那熟悉的背影，心里莫名地笑了一下，虽然她坐在第一排，可还是从众多的身影中闪现出光芒，照耀了乔小特的眼睛，乔小特便觉得这个春夜是醉人的了。电影开放前有一个解说，上去说话的人竟然是林之恋，她说了些“欢迎大家支持之类”的闲话，还说希望大家观看之后写些绝妙的影评，这一期的《知音文学报》要采用的，而她就是这个版面的负责人，希望大家不吝赐稿云云。乔小特有些犯傻，不过看到林之恋在黑板上留下的联系方式，他心里仿佛又踏实了些，其实他并没有决定自己就要好好的写一篇，只是恍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了一点，在厚厚的墙壁中，终于有了一条细线，不再隔膜了。
　　乔小特是随意的人，思想大于行动。在看完《五魁》的一个星期里，他依旧读着自己的书，朗诵他的诗歌，也开始背那些乏味的单词，依然在生活中穿着寒碜的衣服，背着旧式的书包在校园里逍遥。只是心里到底觉得有什么事情没有结束，心里空着一块似的。当有一天晚上回寝室看贾平凹的书的时候，才想到自己应该写篇影评的，于是就认真地把那篇小说又读了一遍。仔细揣摩一番，然后略加酝酿，洋洋洒洒写了一篇两千多字的影评。然后放在了知音文学社的信箱里，并把自己的地址、电话，包括□□都留在了后面。这在以前是不曾有过的，因为乔小特信奉钱钟书的话：喜欢吃鸡蛋就行，而没有必要去探究是哪只鸡下的。而这次把自己的地址、联系方式写得那么详细，自己都不禁有点想笑自己多情了。不过还是没有更改，投寄过去了。然后开始读一些“书当好读快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之类的诗。
　　回音在期待中传来。有天晚上，乔小特刚回到寝室，寝室哥们便告诉他有美女打电话找他。“声音很甜很甜的。”寝室长汪洋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啊！”乔小特一边争辩着，一边也感觉到了自己心跳。没过多久，电话又响了。在别人的哄笑声中，乔小特接了电话，是她的声音，乔小特的心又跳了再跳。林之恋说那篇影评写得不错，只是字数有点多，能否再修改一下呢？乔小特说随便。林之恋便说，那你下来一会儿，我们交流下好不好？乔小特说，好吧。放下电话，寝室里有些闹，大家跟着起哄，说乔哥桃花运来了……乔小特不去争辩，就下了楼。
　　夜晚的学院格外的寂静幽深的山沟里，仿佛世外桃源，而林之恋就在豁然开朗的树下等他。乔小特看见林之恋手里拿着他的稿纸在那儿张望，心里跳动又快了几分。已经快到她面前了，却并没有打招呼，而是径直走了过去，发现林之恋也在望他。乔小特暗笑了一回，到林之恋背后站定了，说：“美女，等谁呢？”林之恋吃了一吓，回头见是他，便愣了一愣，然后下意识的笑了笑，说，“怎么是你呢？”乔小特道：“不行吗？很失望？”林之恋说：“当然没啦。”两人都笑，然后就稿子交换了一下意见，大致是说，稿件质量很好，只是版面有限，要精简一千字。乔小特说没问题。谈论完毕，乔小特提议，“这大好春光岂可浪费，不如一起走走？”林之恋说好啊。两人就相伴着在学校的操场上散步聊天。
　　那天晚上回来，乔小特并没有写日记，而是直接洗刷完毕就上床了。拿了一本贾平凹的书看起来，偏巧有一篇是贾平凹的诗，写的是什么，我是青蛙你是蛇，看到你的眼睛我就浑身发酥，可还是忍不住向你奔去。乔小特看看就笑了，没让室友们看见。夜里仿佛做了一些纷纷扰扰的梦，不过醒后又全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