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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救赎(2) ...

  •   宴请,有惊无险,总算过去。回到武德殿,建成元吉的孤女们皆已睡下。越是万籁俱寂,越是难以成眠,眼见武德正殿里堆满的太上皇赏赐,杨悦满心忧烦:她看得见万太妃睥睨她的眼神,她听得到见尹太妃不屑的鼻音,她还嗅的出建成元吉其他遗孀们异样的嫉妒……可是,这些也并不是那么特别重要,因为,真正让她不堪的,是来自天的重压,负在她的肩上,压的人喘不过气……
      那个血色的早晨,成为历史之后,她已没有了“齐王妃”的尊崇,取而代之的,是悖逆庶人遗孀的罪孽。原以为,废太子和废齐王的十子之血,昭示了她不可逆转走入掖庭的命运;怎料峰回路转,废太子妃的自戕,和新朝皇后的力主,她虽然心惊胆战,却依然平静的生活在武德殿中,与昨日无异;稍有不同之处在于,废太子的侧室与两个孤女,也被迁到这里,与她同住——道是,皇家的遗孤,自然还是要养于宫墙之内。
      “皇家的遗孤……”杨悦叹了一声,庆幸中暗含遗憾,心酸中包裹释然——遗孤之中,没有她的孩子,宫墙之中,孑然一身,未尝不是好事……女儿便罢,万一是个男孩就……差一点,她也是母亲了……
      一偏头,一晃眼,被身后不苟言笑的深沉所惊,定睛之下,竟是当朝天子——杨悦惊慌之下忙翻身伏地,心中迅速思量皇帝此来是何用意。
      “太上皇今日的赏赐甚为贵重……”李世民语调措辞并无异样,挨到炭盆边伸手取暖——今夜真冷啊。说者并非无心,听者更加有意,杨悦睁大双眼,盯着地面,头不敢高抬,气不敢多喘:“罪妇惶恐,不如该如何自处。”
      “挺好的,你留着用吧,明日让尚服局过来看看。还有何所需,去找皇后,就说是我说的。”岂料,皇帝似乎不以为然,全没有杨悦料想中的怒气,倒是家长里短的信手拈来,还翻捡起李渊的赏赐随意把看,“太上妃嫔的闲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不过些衣料首饰,上皇不赏赐,皇后也要打点的。”
      “谢陛下美意。罪妇斗胆,敢问陛下驾临,所为何事。”如此这般,磨人伤神,杨悦越发难自安,下意识便抬头挺胸,直面皇帝。却是这番举止,李世民略感意外:“……无他,既然太上皇单单对你疼爱有加,弟妹自然应该恭敬孝顺才是。”见杨悦依然蹙额,分明不信,李世民忽然莞尔,“呵呵,我知道你身不由己,没有责备的意思。”
      许是也觉察了自己的流露太过直白,杨悦连忙垂下头去:“谢陛下宽宏。太上皇只是发……”
      “这是他的真心话。”不容杨悦说完,李世民轻描淡写将其打断,语意之寒,不言而喻,杨悦不禁战悸。女人细微的情绪变化,李世民悉数详觉,然并不打算见好就收:“你在发抖?”
      “因为我不知道,哪一句是陛下的真心话。”在口中嚼了又嚼,杨悦还是一吐为快。元吉的女人,难为有趣此一人,李世民忽然谑心大起,走到杨悦身边,俯视片刻方一字一顿道:“全部都是。”
      杨悦猛然抬起头来,瞠目结舌,仰望着皇帝。李世民慢慢蹲下来,逼视道:“你恨我吗?”
      “我不,不敢。”杨悦只觉得被压迫,且随着李世民的蹲下,这种压迫已然从气息蜕变成为了触碰,杨悦不适的低声叫道,“陛……陛下。”李世民却撩起杨悦耳后的发髻,一道寸长的伤口,清晰可见:“元吉怎么舍得打你?”
      “我……”杨悦揪着裙摆,下意识的偏过头,意图摆脱。可是李世民视若无睹,反而变本加厉,指尖在杨悦的伤口上轻轻掠过:“嘘,别动。你耳后有道伤,看上去像是撞的,为何所伤?”
      “凭几之足。”
      “还好,不太显眼……我听说你曾因袒护慈训夫人而被毒打,是那一次吗?”
      “先夫后悔了。”
      “……后悔?后悔毒打你还是后悔拉死慈训夫人?”杨悦的答非所问,在李世民眼中,无异于告饶,“于是你从那以后就逆来顺受。”
      “我……”
      “其实这样很好,很好。”李世民微笑着,受用杨悦徒劳的反抗,她其实颇是个美人,不是吗?手指滑到杨悦的下颌,突然发力,强迫杨悦昂起头正视他,“我还会再来的。”杨悦果然方寸大乱,慌乱乞求:“请,求陛下勿再踏足此地。不,不是,罪妇,请去掖庭。”
      “你还要照顾我的侄女,难道你要让大唐的县主们也都活在掖庭?”李世民不徐不疾,不恼不怒,留下清晰的否定便施施然而去;甚至在折返东宫的路上,还忍不住笑发其音,一扫今日的阴霾。
      侍从们也是凡夫俗子,即使侍奉于君王左右,也不免侧目频频——不日,新君身边或又有新闻,可以慰聊实则无聊的宫廷闲暇了。独剩,两行咸涩的泪水,又如何能驱散一介女流蔓夜的凄苦寒噤?

      将临丑时,被腹中的孩子踢了两次,杨旻从睡梦中醒来,这是这个孩子的第一次胎动。杨旻的双手覆在已可见怀的腹部,自言自语,满满的幸福洋溢。李世民静静看着,都不忍打破这份和谐美满。也不知多久,杨旻翻了一个身,为舒展有些麻木的半身,才看见腹中孩儿的父亲,正坐在榻边,一脸温柔。“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去睡?怎么突然到我这来了?没声没响的。”杨旻挪开半个榻,并没有起身。李世民吹灭灯盏,掀开被褥,躺了下来,榻上,还留有杨旻的体温。自从杨旻被诊出喜脉,已经颇有几月没在此处留宿了,李世民有好些话,想在夜深人静时对杨旻说:“睡不着。我去看过阿音,她睡着了,就没惊动她。见你这尚有灯火,便进来了。”
      “那我若睡着了,你莫非要坐一个晚上?”杨旻笑道。李世民握住杨旻的双手,捂在怀中:“太医跟我说了,你受了寒,要调养些时日,其他没有大碍。”
      “他很乖……”杨旻挣开李世民的紧握,反将他的双手置于自己的腹部,让他宽心。李世民没有出声,他在用心细细的感觉,感觉还未出世的孩子,与他的交流。黑暗中,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只能感受彼此的气息……
      “旻旻,你今天是故意的吗?”
      “我今天只是说了真话。嫁不嫁得进李家,原本都是太上乾纲独断,如今却齐齐怪罪我,公平吗?”
      “我要册封小雅为德妃,好不好?”
      “那我呢?”
      “等‘怿儿’出世之后,你就是我的‘淑妃’。为了父亲,已经耽搁太久了。”
      “你还知道啊。”
      “旻旻,我想对你,更好些,比原来好的还要好,把原来不好的全都变好。”
      杨旻没有再回答,枕到李世民怀中,困了,也倦了……

      不多日,皇帝,说到做到,如他所言,又去了武德殿。东边的女人们,和西边的老人们,起先也无人知晓。
      武德殿俨然牢笼,杨悦无处可逃——这个决定下作吗?是的,下作已极!杀兄、轼弟、囚父、害嫂,既然已经做尽了人伦中的大逆之举,便不在乎多一桩“恶行”。何况,获罪的女人,他又不是第一次碰;甚至,元吉碰过的女人,他也不是第一次碰。所谓理由,江山社稷,皇权至尊,足矣!
      先把她从层层绫罗中剥离出来,一览无余;她若喊叫,就印上她的唇,直到她窒息;她若挣扎,就骑上她的身,直到她安静;她若不配合……李世民笑了,配合与否,还重要吗?他是个出类拔萃的男人,她又何以见得不是个求贤如渴的女人呢?元吉,有五年没碰过她了!
      冬日里的太阳,格外赏心悦目,因为他向大地撒播温暖;可是无论世人多么渴求,太阳只能有一,独一无二!
      确实没有意料之外的的美好,不过也没有意料之内的糟糕,杨悦是被动的,却也是顺从的。而此种相处,却正是李世民最为满意的状态,他甚至开始有些喜欢杨悦,因为她聪明、识趣。就这样,很好,很好……隔三差五,他会去坐一坐,或者小憩片刻,直到,直到两个月后一并爆发……

      “锦那,贞观二年二月,你亲娘有了你。你祖父知道后,纵有满腔的怒火,却无法宣泄……武德殿人多口杂,我不能让你生在那里,对你不好,对你亲娘也不好,思来想去,才让她在德清观静养,等你出世。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你亲娘为了你的前途,不想让你跟着她;也就在那年,淑妃因故失子,于是,你亲娘便决定,若是淑妃能逃此此劫,就把你送给她,从此与你和我永不再见。”
      “锦那,真相就是这些;如若你仍旧不愿原谅耶耶,耶耶不怪你——有因才有果,这是耶耶的罪孽。”
      话说至此,君王已无话可说;“玉露”的光芒,掩盖了他的煞白,也掩盖了杨旻的惨白。这璀璨的光华,将这不堪回首的诉说凝成晶莹碎屑,悄悄堆积进李敭枕边盒盖敞开的“金枫”……慢慢聚集的光明,渐渐驱散笼罩在李敭身边的黑暗……

      第二日,东方晓白,天高云淡。
      杨旻再进佛光寺,翀光正在等她。“素素,这么做值得吗?”看着杨旻遵循惯例依次上香、添油、挑灯、叩首,翀光冷静的撕破杨旻的伪装,“你利用‘玄武门’,挑唆李世民逼李渊就范,侑儿就能活过来吗?这本来就是皇权交替的自然流态。”
      杨旻,僵住了,沉默一阵方道:“所以,最后我也付出自己的儿子作为‘代价’。”
      “冤冤相报,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翀光蹙额摇首道,“你的‘代价’,还是他的‘代价’,也是李渊的‘代价’。”
      “是的,所以这很公平,对不对?”杨旻苦笑,翀光在责备她。
      “但是这值得吗?”翀光心痛的追问,“以李世民的阅历才智,我不认为,他看不出来你的有意为之。”
      “也许吧……这与他默许又有何分别?”杨旻木讷的点头,“有没有我,二郎与先帝之间,局面已不可改变。二郎待我尚有真心实意,先帝对我只有利用算计,既然如此,我心甘情愿把‘玉露’给他。‘玄武门’是上天为二郎选的路,也是我的命。既然逃不掉躲不了,与他同走的结果,重新来过还是同样的选择。‘玄武门’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是我只能接受的结果。”
      “李敭,也是你的救赎……”杨旻说的不能算错,翀光无从立场对此说三道四,“你想让李世民与李渊父子反目,却漏算了李世民会挟杨悦对李渊发难,将她无辜牵扯于斯,你觉得对她有愧,所以她把锦那托付给你的时候,你没有拒绝,因为你不能拒绝。”
      “湛风,我的心事,都瞒不过你。”杨旻,回报翀光淡漠迷茫的眼神,“以湛风的浩然正气,定会不齿。”
      “世上能成事者,往往不需要太多的浩然正气。”这算自嘲?翀光忽的痴痴笑了,“或许,这就是世道的公允之处吧。”
      “所以我在想,我是不是也该对锦那,说实话。”
      “以我之见,其实也不必。李家父子之间,若无罅隙,你又何尝能挑唆的了?锦那,应该继续无忧快乐,不是吗?”
      “这不算是逃避?”
      “你只消扪心自问,你对锦那,是否由衷珍爱。如是真心真意,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徒生纠葛。谎言,有时未必会谎心。”
      杨旻,跪在佛前,伏倒于地,长久不能起。
      “湛风”也不是全懂“素素”,至少,在此刻,翀光发现,“杨旻”远比他所认识的“茵嫮”、“匿彩”要复杂太多。难道,这是轮回的成长吗?不过,好在翀光不辱使命,李敭,终于,还是醒了,就在太阳升起的时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救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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