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千山尽别离》墨非兮

21、第二十章 灯火阑珊处

　　月上柳梢头，花市灯如昼。虽然自家首领受命回去了御夜之境，但这并不影响花祭的姑娘们享受这上元佳节。茉莉一早就被自己的小徒弟强拖着来找温未凉，温未凉只是推辞说，身子没有大好，不愿出去。只是这次墨千影却帮着落葵说话。
　　“主人在屋里闷了这么些天，出去活动活动本是该的，一直这样在屋内养着倒适得其反了。”
　　得了墨千影的允许，落葵更加肆无忌惮地缠着温未凉，左一声小温哥哥，右一声小温哥哥的叫着。温未凉自是挨不过小丫头的软磨硬泡，强拖硬拽地被拉去逛灯会。
　　季林的夜市比以往更加热闹，落葵个子小，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万般无奈的茉莉也只有跟着自己的小徒弟满处跑。舞龙舞狮的沿着街道边走边舞，小孩子更是喜欢凑热闹，跟着舞龙队一路起着哄，完全不顾身后的大人了。这舞龙队一过来，倒是冲散了不少结伴而行的人。
　　温未凉这几日本就被心事纠缠，也不愿往拥挤的地方去，逮着个空挡，便往夜市外面走。离了那些晃眼的花灯，幽暗的天色便显了出来，圆月如银盘一般高高挂在天空，如洗的月光落了满地。
　　不知不觉竟走到河边。河岸上也熙熙攘攘，有不少游人。河中燃着星星点点的河灯，顺着流水缓缓而下，煞是好看。
　　“公子，可要买盏河灯放放？”一个小贩凑过来，将手中的莲花灯举在顾客眼前晃了晃，“写上心上人的名字，就能终成眷属。写上心愿，神仙看到便能实现。若有什么烦恼，写了放走，就当放晦气了！”
　　温未凉不可置否的摆摆手，从人群中抽身出来，摆脱了小贩的纠缠，只是一人沿着河岸走着。许是听了那小贩方才所说的话，竟也饶有兴味的看着河灯上的字。
　　大部分都是写着名字的，也有为家人祈求幸福安康的。人么，总是要有个念想，放河灯不过是其中一种寄托形式罢了。
　　一盏河灯被波浪推到岸边，河灯上的蜡烛并未烧掉多少，想是刚放便搁浅了。温未凉看见，心道是谁放的河灯，这么不走运，竟没能顺流而下，有些惋惜。河灯这东西毕竟也算是祝福，想到这，温未凉终是不忍看着他人的祝福就这么在河滩的泥泞上燃尽，便蹲下身去，想将那灯再推入河中。
　　只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去看河灯上书写的内容，待看清了灯上的字，一瞬间，人却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那盏河灯上，写的恰恰是他的名字。
　　温未凉将灯拾起，端在手上。一抬眼，只见灯火阑珊处，一人正望着自己笑。
　　那人只是嘴唇动了动，声音淹没在嘈杂的环境中。但是温未凉知道，他说的定是那六个字——“小温，我回来了。”

　　爱喜生忧，爱喜生畏，无所爱喜，何忧何畏
　　他是自己忧的源头，亦是自己畏的源头。即使自己在樱华阁做了好几日缩头乌龟，乞求着在这汹涌的人潮中错过，可如今却也不得不来面对他。
　　他姓秦，十五年前传说被御夜境主暮浅樱灭门的那家也姓秦……从云隐来雍州，他选择走荒无人烟的离城，只是为了绕过穆州，只是为了不故地重游。
　　他到底是秦家的人。
　　而自己，是御夜之境的少主。他的仇人，暮浅樱的亲人！
　　两个人，一个在河的这头，一个在河的那头，两两相望。
　　想见，亦或是不想见？只是这时都没了选择。
　　只是在温未凉发愣的当儿，秦慕寒便点着水面，过了河。映着闪烁的灯光，他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呼吸也不太稳。
　　“你……倒是准时。”温未凉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却听不出喜怒。
　　“答应陪你过节的。”秦慕寒脸上挂着惯常的笑，他似乎发现温未凉有些不对劲，“怎么，上次你毒发之后，身子还没好么？”
　　“已经没事了。”温未凉故作镇定，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随口问了句，“这半个月，你去哪了。”
　　“我，自是找仇家去了。”
　　秦慕寒如实回答，只是这个诚实的回答，却让温未凉心里一跳，他低下头，看着脚边的泥土。
　　“仇家……”
　　“小温，我其实有事瞒着你。”
　　秦慕寒见温未凉不愿意看自己，便自顾自的说下去。温未凉虽是低着头，整个人却紧张起来，仍努力做出不很在意的样子：“什么？”
　　“十五年前那桩惊动朝廷的命案，”秦慕寒接过温未凉手中的河灯，蹲下身去，重新放会河里，“秦家的人并未全都死去，我呢，刚好就是剩下的那一个。”
　　温未凉的目光不由得飘向那盏河灯，河灯已经随着水流渐渐远去。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只是单纯的不想瞒着你。”
　　秦慕寒勉强的笑了笑，却像是在极力忍着什么一样，说完这句话，便忽然转过身去，剧烈的咳嗽起来。温未凉见状，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冲上去扶住他。
　　“你怎么了？”
　　“我……没事。”
　　秦慕寒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推开他。这个动作让原本就有心事的温未凉僵在那里。
　　“我从那场劫难中活下来，在接下来的十五年里，我没有一天不想着报仇……”
　　“那你……”温未凉问出这句的时候，他甚至都能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找到仇家了么？”
　　“嗯……”
　　闻言，温未凉感到浑身冰凉。那下一步，他是不是就会向御夜之境复仇了……当年暮浅樱杀了他全家，如今，他是要灭了御夜之境么？只是脑中还在想着，话早已出了口。
　　“你打算从我开始杀么？”
　　此时的温未凉已经心如死灰，他抬起眼看着秦慕寒。他知道，现在的秦慕寒是绝对斗不过暮浅樱的，他去寻仇就是去送死。若是自己替暮浅樱赎罪，秦慕寒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你是何人？”秦慕寒的声音也冷下来。
　　“我也不是有意瞒你的。”温未凉脸上是惨淡的笑，他后退一步，恍若失神一般，“我是御夜之境的少主。你杀了我，也算对秦家的亡魂，有个交代，不是么？”
　　闻言，秦慕寒似乎略略有些惊讶，很快又恢复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原来是御夜之境的少主，失敬失敬。”秦慕寒夸张的作了个揖，显得十分怪异，“那么你也应该知道，冤有头债有主，哪有替人赎罪的道理，我秦慕寒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秦慕寒，你是傻子么？”温未凉一把扯住他的衣领，瞪着他，过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抓的太紧了，放松了些力道，“你是打不过姐姐的，我不想看着你死啊！”
　　温未凉只是定定的看着秦慕寒的眼睛，他几乎快要哭出来了。这是自己唯一能够做的了，让自己替他去死，眼前这个人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秦慕寒看着他这个样子，眼中的笑意渐渐加深了。
　　“小温，到底……谁是傻子？”
　　“自然是你！”
　　温未凉毫不犹豫的出口，他看向秦慕寒，秦慕寒还是挂着惯常的笑，说是惯常的笑，却又有些不同，说不出来具体是怎么回事。
　　“你都未曾问过我仇家是谁。”
　　“难道不是……”
　　“像你这样又傻又呆，等你当了境主，怕是不用我动手，你们御夜之境也要灭门。”
　　秦慕寒终于再也忍不住，夸张的笑了起来，也许是笑的过火，又是一阵咳嗽。温未凉隐约觉得自己被耍了，却又担心秦慕寒的伤势，赶紧帮他顺气，也顾不得埋怨他。
　　待咳完了，秦慕寒顺了顺气，看着身边这个单纯的少年。
　　“真不知道暮浅樱怎么会选你这么没心机的家伙做接班人。”秦慕寒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又深深吸了口气，“我这次丢下你赶着离开，便是去寻仇家的线索的。”
　　“找到了么，是谁？”
　　“想知道么？”秦慕寒没个正紧，嘻嘻得笑着，“想知道就主动亲我一下。”
　　“那是你的事，跟小爷我没关系。”
　　温未凉偏过头，很不客气的要他闭嘴。要不是看着他现在有伤在身，早就一掌打过去了。虽然很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可他只是说了几句话，就咳血了两次。
　　“你伤这么重，还硬撑着，找死呢你！”温未凉责备着，固然是心疼的，却有死活不愿意让语气软下来，“我们回去枫晚居，让千影给你看一下。”
　　“真的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不过就是被秋嵩雁打了一掌而已……”
　　秦慕寒看着他紧张地样子，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只是听到秋嵩雁三个字，温未凉的脸色更难看了。
　　半个月前，他们闯入九幽分舵的时候，温未凉是听的明明白白。秋嵩雁对铁丹书说，秦家的小子，要抓活的。他们要抓秦慕寒，要借由秦慕寒找到当年秦瑞藏下的东西。可是秦瑞只是一介书生，能藏下什么东西呢？
　　如果秋嵩雁真的是秦慕寒的仇人，也许不等秦慕寒去寻仇，仇家自己就会来的。
　　“小温，想什么呢，脸色这么难看？”
　　“被耍的人能有几个脸色好看！”
　　温未凉换上一副恶狠狠的表情，这才掩饰过去。以秦慕寒现在的状况，先安心养伤比较重要。这件事，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他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