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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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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没有说过,其实男人的肩膀靠起来很舒服?
斜倚在顾一白的身上,他的肩膀宽阔而踏实。蒋夏歪歪头,在他的全棉衬衫上蹭了蹭鼻子。
别说她娇生惯养,她是又晕车又头疼。癌啊什么的就算了,最要命的是这种晕沉沉的压迫感,思维都不清楚了。
这一刻靠在顾一白的肩膀上,却又有种说不出的自然和心安,心安得睡不着。
把蒋夏揽在怀里的顾一白,膝盖上还放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配着顾一白应该最感谢的发明:无线上网卡。就听见他轻轻的,很有韵律的按下鼠标。
这种姿势真是什么事都做不了,蒋夏只能大脑里千头万绪的想法缠绕打结。
“顾——一——白——,我有话和你说。”有些认真地想把他从电脑里拽出来。
“说吧。”很温柔的敷衍。
她微微抬起眼睛,但视线里只能看到顾一白影影绰绰的轮廓。
“唉,眼睛又看不见了。”她把头埋在顾一白胸前,微微叹气。
顾一白没有说话,却能感觉到揽在她腰上的手一紧。耳鬓厮磨了一下,他微微侧身,体贴地帮她把车窗拉开,又紧紧地搂着她的腰。
蒋夏伸出一只手去,握住顾一白的手指。
明知道顾一白的眼睛离不开宝贝电脑屏幕上的股票报价,平时的蒋夏肯定是不屑于和他说话的,但今天她真的不在乎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文艺又无聊的问题,但她还是问了出来。
”第一次?“顾一白很小白地重复了一下。
”对,在诊所那次。“
”诊所?“
”那家做心理咨询的?“蒋夏很努力地给他提示,尽管一心扑在工作上的顾一白很可能把她直接无视。
”嗯。”顾一白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单音。
单方面的自言自语就这样结束了。蒋夏轻轻地叹了口气,微微换了个姿势,搂住顾一白的肩。
顾一白突然开口:
“那次不是第一次吧……那年暑假的时候我见过你一次。”
她眼睫毛眨了眨,原来你有在听我说话啊:“那年暑假?”
他沉默了一下:“……那年暑假,你爹我岳父刚去世的时候,我去看过你一次。”
“啊?真……的?”
她真不记得,天知道那时候顾一白看到什么了。她想直起身来看顾一白脸上的表情,却被他禁锢在怀里。
“不记得了?那时候我跟我爸一起去看过你的。那时候你一直哭一直哭,哭的不成样子。你好像根本就没看见我。我和你说再见,告诉你回国之后我会去B市的时候,你眼神都是游离的。”
蒋夏在他怀里无言。
倘若不是父亲刚去世,能和顾一白说上话的她一定是受宠若惊吧。
只是那时死灰般的心里,哪里容纳得下年少无知的儿女情长。而如果不是她父亲去世,又高傲又不羁的顾一白,哪会跳下云端走到她的身边来。
就是那样绝望的时候,潜意识里不还是选择了顾一白会去的地方?
命运,有时候真的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可怕。
毕业后的一年她真的什么都做过,一半是因为好玩。
终于从自己办的企业里脱身出来的母亲,回到了父亲的老家去照顾他的双亲,把大部分的钱都交到了蒋夏的手上。即使是在B市,她也不需要太担心好好工作努力攒钱的问题。
用父亲的死换来的钱,值得吗?
只是这个问题已经没有让她回答的机会了。
带着泪水,坐上离家的火车的时候,蒋夏知道,“母亲”这个词,是她心里再也卸不下的沉重。
有一段时间她就在一家心理咨询做接待。
夫妻打架打到咨询室来的,高三学生割腕自杀的,六七岁的小孩子玩自闭的……见的人多了,也真就见怪不怪了。
那天下午真是忙得不行。接待室里几个小孩子跑来跑去的,沙发上一个老太太哭的哭天抢地,旁边几个儿子女儿苦口婆心的絮絮地劝。
在楼梯的转角,突然就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在抽烟。
漫天晚霞的背景里,他的背影带着微微的光晕。
手里的香烟在楼梯间里烟雾缭绕。
脚步突然停住。
怎么……
会是……
他……
命运这东西啊...
走了这么远,竟然还是走不出命运的半径。
四年,真是物是人非。
蒋夏一度觉得,如果再见到顾一白,她会有足够的勇气对他视而不见。
虽然蒋夏嘴犟地不愿意承认这么些年没交过男朋友,都是因为顾一白。
那什么……除却巫山不是云?
那些骄傲的雄心壮志,在亲眼见到顾一白的时候,可笑的土崩瓦解。
多年未见,顾一白的脸逾显棱角分明。
不幸的是,还有点胡子拉碴。
少女时代的梦,在这一刻又浮现出来。
伴着说不清的幻想破灭的感觉。
她只是顺着脚步走上去,说:“先生,今天我们这儿很忙,咨询师不一定有时间接待。有什么我能帮您的?”
“这是我的名片。”
递给他的卡片上,清晰的印着”蒋夏“两个字。
那一刻,她庆幸脸上抹着唇彩和睫毛膏,暗暗祈祷顾一白的记忆力,不会好到记得这个曾经的同校。
仗着自己大学的时候辅修心理学,那天的蒋夏就在接待室的沙发上当了一回知心姐姐。
其实那天顾一白的状态,应该是颓废到歪在沙发上灌酒的。
只是顾一白最擅长的就是心里有点不痛快的时候,手里拿支烟作忧郁状。
因此吸引过很多很多的女孩子,也就换过很多很多的女朋友。
这次也是因为女朋友的电话骚扰,手上的一个大项目做失手了。对着女友大发雷霆的顾一白终于被甩。
哦,是第N次被甩。
就是这个颓废到不行的顾一白,也不是来做心理咨询的。
要从美国名校留学回来的这个叫”顾一白“的人,承认自己有心理问题,哪有这么容易。
他们公司有硬□□利,每个员工每年都必须做一次心理健康检查。
蒋夏乐的帮顾一白做这个极端无聊的检查。”你有过自残行为吗“这种问题对于大多数人都是无理取闹。
作为心理医生的蒋夏来套话,就容易多了。
于是蒋夏就顺便给他灌输了一点常识——女孩子是要哄的啊云云。
虽然在蒋夏看来,那个黄了的项目才是顾一白颓废的真正原因。女朋友?顾一白是从来没把女朋友当女朋友看过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依然痴迷于这个吸引女孩子又冷落女朋友,最终被甩的循环。
两个人东扯西扯了一下,发现两人喜欢的电影类型竟然还挺像的。蒋夏说话的方式,于顾一白听来似乎也很中听。
总之就是这天顾一白很满意地离开。
丝毫没有意识到蒋夏是怀着怎样忐忑的心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车依然在颠簸着,顾一白手机响了。
蒋夏乖乖的想后退一点,却被顾一白按在怀里。顾一白用另一只手从裤子口袋里翻出手机:”哎,爸,你们在黄山怎么样?“
然后,有些莫名其妙地,蒋夏就成了顾一白的哥们。
打情骂俏过,吵过,和好过,把醉的不省人事的顾一白从夜店带回家过,在顾一白饭局人不够的时候去充数过,新年的时候,远离家乡的两个人掏心掏肺过,大醉之后的早晨在一张床上醒来过。对着啤酒谈过租房换工作的事情,也坐在一起喝着茶谈过人生的意义。
距离这么近,竟然也纯洁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然要是发生了什么,思想保守的顾叔叔肯定会押着骨子里脱不了中国男人责任感的顾一白娶她。也许这就是顾一白小心翼翼不越界的原因。
兔子不吃窝边草?
不知道顾一白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们是校友的。
反正某天顾一白从她以前的同学那儿打听到了她的绰号,也丫头丫头的叫。
蒋夏经常在顾一白的家里晃荡。顾一白是做投资的,在B市都自己买了房子,钱多的的让蒋夏真是羡慕嫉妒恨。
空荡荡的大房子,奢侈的落地窗夜里可以看到全市的通明灯火。白色的书架,灰色的沙发,黑色的台灯,茶几上几本金融杂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顾一白向来是拿了东西都随即放回原处的,不像蒋夏。
只是这个地方,实在没有家的感觉。
蒋夏很勤快的,每次去都把他在美国大学的几本年鉴抽出来,指给他看:”哎一白那是你耶,你还参加过那个blabla竞赛啊。“
最后总能把顾一白的房间弄得一团糟。
临走的时候,顾一白总是一边威胁下次再也不让她来了,一边把他的书一本一本拾回书架上。
第一次去正式拜访的时候买了一束香水百合,呛得顾一白直咳嗽。
而且他家里竟然连个花瓶都没有,新鲜的莉莉只能扔了垃圾桶。
给他买点什么绿色植物吧,估计他也记不得浇水。
于是顾一白在圣诞节新年情人节母亲节都收到了某种叫仙人球的植物,各色的迷你花盆,在他书房的电脑旁边一字排开,蔚为壮观。
前年的新年蒋夏给他买了装在玻璃瓶子里的风信子,和水仙似的会开花。顾一白记不得换水,蒋夏就在到他家骚扰他的时候换。
后来蒋夏出差了一个星期。回来的时候,看见瓶子里已经抽出了大红色的花朵。
瓶子里满满的水澄澄净净,顾一白没事人似的站在一边。
这种被称作红颜知己的关系,一来就是三年。
除了蒋夏再也没看见过顾一白的女朋友。
其实顾一白这个家伙不能说有多少人品:明明是从美国回来的,对人权二字简直没有概念,骨子里活脱脱的大男子主义。对烟酒有严重依赖性,应酬很多,朋友很多,但交心的少得可怜。他还又骄傲又自私,心里装的满满的都是自己,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人生……
所以顾一白没有女朋友。想要在顾一白心里占一席之地,只能做他的家人。
嗯……有句话是不是,如果你最不堪入目的一面都暴露在一个人面前的时候,你就只能嫁给他了?
”对,爸,我们已经决定了。“顾一白用下巴把手机夹在耳边,手指在笔记本上点击着。
蒋夏很确定,她从电流的杂音听到了”大胖小子“这个词。
隐约感觉顾一白的嘴角在抽搐:”回去再说。“
很干脆的挂了电话。
”嗯……那个……你爸……“蒋夏的手指抓着顾一白的衣摆,”我……这个……他会同意吗?“
”他要是知道了你……这个”,他故意模仿着她的语气,“……肯定会逼我娶你的。他最喜欢你,每次我回去过年的时候都要念叨你,说我要是娶了你就好了……“顾一白的声音里有难得的笑意。
”有这么夸张吗?“她不好意思起来,”我脸上是不是很没血色?去见他们之前要多打点腮红……“
”我们两家早就定了娃娃亲了,你爸没跟你说过?“顾一白的语气很镇定。
然而这句话却把蒋夏石化在当场。
顾一白的手,在她的头发上摩挲着。
“其实你不化妆的样子很好看。”
说真的……嗯……
你要多久才能消化这个和娃娃亲的对象结婚的事实?
特别这个对象还是顾一白。
她仰望了许多年,又鄙视了许多年的顾一白。
”你们那儿有超市吧?我可什么都没带。“顾一白继续说。
蒋夏终于反应过来,反讽的挖苦了一句:”你怎么不问有没有电呢?“
顾一白不置可否。
”还要多久才能到啊。“蒋夏觉得他好像生气了,放下身段在他身上撒娇。
”快了。“依然是敷衍。
蒋夏看视力恢复了一点,从他身上爬起来:”拜托,这样了还要工作,和我说话专心一点好不好。“
她愣住了。
电脑屏幕上,是google出来的”丈母娘攻略“。
车窗外,绿色的田野飞驰而过。
那一年。
知道了顾一白要出国的蒋夏,也一心想出国。
但”妈妈“不同意,只想把她拴在身边。
那年”妈妈“难得地回家,把在家的大半时间都用来和蒋夏吵架。爸爸就算再理解蒋夏的心思,也不得不站在妈妈这边。既要忙自己的工作,又要劝犟的不行的母女俩,夜里都睡不好。
终于有一天父亲晕倒在厂里,到医院检查的时候,发现了日渐恶化的肝病。
也注定了”妈妈“和蒋夏之间,那道鸿沟再也越不过去了。
但今天,她又踏上了回老家的长途汽车。那是老爸的故乡,也是”妈妈“在的地方。
只因为顾一白说了一句:”那毕竟是你妈妈。“
顾一白顾左右而言他:”我帮你在医院约了门诊,婚礼一办完就给我乖乖的去看医生。“
”嗯。“蒋夏搂住他的脖子。
婚礼至少要办两次,N市一次B市一次。
她看得到自己穿着大红的旧式龙凤喜袍,被顾一白揭开盖头。顾叔叔顾阿姨激动地和客人敬酒,很久没有见面的母亲,坐在一旁微笑。
她也会穿着雪白的婚纱,和顾一白在教堂里把戒指戴到彼此手上。莫莉会抓着她的手嗔怪:”结婚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说一声!“随着开香槟时候喷涌而出的泡沫,她扔的花束说不定会掉到莫莉手里。
但此刻,她只想在顾一白的怀里,静静地睡着。
有时候生活就是平凡至此,容不下太多的怨恨和戏剧性。
顾一白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