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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忍堪几经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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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秘密一经传开就不算是真正的秘密,换言之,能够传开的秘密也不一定是所谓的秘密。
太阳刚一升起时光芒还不算是最耀眼的,但是桃花堡的桃花却已迫不及待的舒展蕊瓣,去承接这一缕最早的丝芒。
云若蝶有些心不在焉,既是身边百妍再怎么娇艳明丽,在她眼中却已完全容不下其它。一种莫名的焦躁在她心内乱窜,同时又被沉重的无解重重压下;蠢蠢欲动的烦闷探出头来,一下一下骚动着她的耐性,一次比一次膨胀的强大,她觉得自己快要忍耐不住了。手臂自石桌上倏然滑下,置于桌边的茶盏就这样被碰落了。
眼看着那茶盏就要掉到地上摔个粉碎,却忽然闪过一道白影。白影过后,茶盏被稳稳端住,放回到石桌上。
云若蝶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白皙干净,整洁的指甲像是每天都精心修理过般好看,然后不着痕迹地收回袖中。
“公子好功夫!早就听说‘流云飞袖’名不虚传,今日倒是有幸窥见一斑。”
“哪里,小姐过奖了。”花满楼转身坐在石桌另一面的石凳上,“古人十年磨一剑,出鞘之日方才问询不平之事。你又何必过于焦急。”
云若蝶轻轻一叹,“与公子相比,我倒是沉不住气,让公子见笑了!只是我心使然,不由自主啊!”
花满楼端起刚才放回的茶杯对下人道:“去换一杯温热的白水来。”
云若蝶惊讶的看向花满楼,“你如何得知我不喜茶水?”
花满楼笑道:“茶的香味已经温过七道,却不曾在你身上发出,你若不是不喜茶水,又怎会连‘七道过后有余香’的碧螺春都不愿尝一下呢。”
云若蝶不太相信的目光落在花满楼脸上,想找出一丝意外。粉红的桃花折射起晨阳清辉,一丝一丝勾勒出花满楼的轮廓,他的眸漆黑明亮,一点也看不出失明的征兆,唯有目不转睛时略微划过的一层薄雾,云若蝶失望的发现,意外只能是意外的猜想。
“你不必惋惜,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花满楼开口说道。
云若蝶又一次看向他,“你如何得知我在惋惜?”话语出口后,她顿觉失言,兀自不自觉的笑笑,这是她自昨夜舞柳归来后露出的第一丝笑容。云若蝶伸手端起下人刚刚送上的温水,浅浅的饮了一小口。暮地忽然站起,声音有些激动的问道,“她在哪?”
花满楼微笑,对她说:“莫急,正往这边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声音唤道,“小姐!”
云若蝶看到一个纤瘦的的身影,还穿着她最喜欢的鹅黄色半臂,怯生生地看着她,眼中已流波百转。
失而复得的高兴暂时压下了阴郁的焦躁,她低低的唤了一声,“玉璇…”就泣不成声。
玉璇疾步奔上,扑倒在云若蝶身上,紧紧抱住,泪如雨下的哭喊,“小姐…小姐啊…”
尽管突如其来的相遇令人高兴,可是更深的担忧却源源涌出胸口。云若蝶抬手擦去玉璇脸上的泪珠,抚着她的肩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老爷呢?”
玉璇的喉间一下滞住,“小…小姐,司空公子将我从贼人手里偷来时,就不见老爷的踪影。但是,我可以肯定,老爷他…”
“还有生机对不对?”云若蝶焦急的打断了玉璇的话,眼神直直地看着她。
玉璇犹豫了一下,嚅喏道,“是…是…还有生机…”
云若蝶的脸色一下变得比白玉还要白,紧抓玉璇的手指一点一点散开,慢慢滑下,脚步忽地向后一退,本来并不是很长的深衣下拜被足跟踩住,她整个人就毫无征兆的向后仰去。
“小姐!”玉璇伸手想要拉住云若蝶,却终究慢了一步。
在云若蝶的身后是坚硬的石头打磨成的石桌,别说是不经意碰到都会疼痛,可云若蝶若是这样倒下,只怕是连命都会就此丢掉。
然而一只手拖住了她的后脑,将其快速旋转后以右臂接住了云若蝶的身体。凌乱地呼吸已然传来,云若蝶面如死灰。
花满楼知道,即使早已知道父亲深陷囫囵凶多吉少,在最亲近的人口中听到这样的真实,仍旧会承受不了重量而陷入昏迷。对于云若蝶,他即是同情的。
“送玉璇姑娘到少夫人隔壁休息。”
“花公子!”玉璇一下闪到花满楼面前,“扑通”跪下,抬眼看着花满楼道:“玉璇替小姐谢过公子的恩情!”
“哪里!蝶儿是我的未婚妻,我照顾她是应该的。”花满楼轻轻抱起云若蝶,像抱着一件珍贵的瓷器般,缓缓走下凉亭。
玉璇凝视着花满楼远去的身影,满目苍凉。
“想不到这老家伙还留了一手!”一个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
烛火的苗焰忽然闪动,飘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一个婉转的声音说道,“我早就对阁主说过,云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庸。”
那人没有说话,面向墙壁的脸笼在烛火投下的阴影中,有些阴沉复杂。他紧皱的眉睫即使不去看也能感觉到,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女子看向他,语气中带着试探,“莫非,阁主…你还在犹豫?”
被称作阁主的男人忽然转头看向那女子,没有表情的眼神却令那女子浑身一哆嗦,低下了头。
“璇玑,”阁主唤道。
“是,阁主!”女子缓缓抬起头,努力迎上他的目光。
“折就蝉冠静归来,莫取青蝶两翼双。”
一度漆黑的空间中,完全分不出天与地的距离,看不到出与进的光明。伸出的手想要触碰到可以依靠的东西,却抓住了源源不断的寂寞恐惧和无助。喷洒的鲜血忽然刺痛了她的眼,一股油然的悲愤忽然涌上心头,化作不甘和不舍的凄厉呼号,“爹!”
伸出的手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入目处是一张英俊却写满担忧的面孔,温和的声音永远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暖意,他轻声唤道,“蝶儿…”
云若蝶努力睁开眼睛,动了动嘴唇,几个模糊的字从她唇间吐出,“我爹…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花满楼伸手抚摸她的头,安慰道,“对!他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
云若蝶轻轻点了点头,眼神跃过花满楼的肩头看到一张表情复杂的脸。
“玉璇…”
玉璇走上前,拉住云若蝶的手,“小姐…”
云若蝶看向花满楼,声音有些哽咽,“我想单独对玉璇说两句话,好吗?”
“好!我去叫厨房给你准备些清粥,”花满楼对她笑了笑,“一会儿我喂你吃。”说罢,起身离开了。
玉璇的表情在一霎那变得古怪,却又很快恢复正常。
“玉璇,”云若蝶将她拉在身旁坐下,“你能平安无事也算是安了我的心。”
“小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那日…我只恨自己没能助老爷脱险,若是此刻要用我的命去换老爷的平安,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玉璇说着就落下了眼泪。
云若蝶敏感的觉察,玉璇有事瞒着自己。她将玉璇转过去的身子转正,轻声问道,“玉璇,别自责了。若说不孝,也该由我这个女儿来当,告诉我,那天发生什么事了?”
玉璇抬眼看着云若蝶,眼中闪动着不知名的光芒,却终究只是摇了摇头。
“小姐,你没事就好!”
云若蝶心下一颤,故作平静的问道:“你可是看到或听到了什么?”
玉璇还是摇头,“小姐,你就别问了。”
云若蝶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玉璇”,她扶起玉璇扭向一边的脸,对上她模糊的泪眼,“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若是我爹出了什么事,我亦不会独活。这种心情,你理解吗?”
玉璇点了点头,支吾道,“小姐,我就知道瞒不住你。”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玉璇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桌边。“小姐,我听闻云家的灭门,和一样东西有关。”
“哦”,云若蝶低低应了一声,“那你可听清了是什么东西吗?”
玉璇拿起桌上的茶壶,手指在壶身上轻轻摩挲着,微微有些发抖。“手脚被绑,眼睛被蒙,我被扔在一间破烂的小屋中,心中的恐惧已经远远胜过了坚持的意志,只是模糊的听见,守门的人提到了一个‘纸’之类的东西,小姐,那是什么?”问这句时,玉璇突然转过头去看着云若蝶。
云若蝶不经意避开玉璇的眼睛,缓声说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东西,怕是有人讹传了。”说完这句,她迎上玉璇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有些渴了,帮我倒杯水。”
玉璇将倒好的水端给她,眼睛兀自盯着她问道,“若是真有个什么‘纸’之类的东西,小姐你会不会用它去救老爷?”
云若蝶送到嘴边的茶杯停了一下,她抬眼,掠过扬起的杯沿打量着玉璇的脸,缓缓地将水送到口中。时间仿佛过了一炷香那么长,云若蝶轻轻答道,“我会!”
玉璇的脸上没有任何不正常的表情。她接过云若蝶伸过来的杯子,缓缓走到桌边,侧面迎向暖风和煦的窗外。
四月的江南柳岸花研,桃花堡更是花灼颜开,而最美的桃花就开在溪庭院的窗外。一片一片淡粉色的瓣蕊悄然绽放,一朵挨着一朵,在清阳的照射下散发着明丽的光辉,清新雅致的郁香一缕一缕袭入屋内,款款围绕在玉璇身侧。玉璇兀自笑着,是淡淡的微笑,她如玉的脸上反射出柔和的粉色光芒,如同窗外枝头的桃花,却又渗透着说不出的妖冶。她鹅黄色的半臂被微风拂的略略闪动,仿若得意的摇摆。
云若蝶静静看着,冷不丁说道,“若不是从小与你一起长大,还以为你是走失的王公贵族呢!”
猝不妨的撞击声“咣当”响起,玉璇慌张按住滚向桌边的杯子,话语间渗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怎么会?小姐说笑了。”
“大老远就听见茶杯砸桌的声音了,”一个声音从门外传开,在还没结束前,一个男人已经站到了屋内,他大大的眼睛看向表情有些紧张的玉璇,开口说道,“玉璇,你可真不小心!”
玉璇急忙低头,将杯子放回原处,有些委屈的说道,“司空公子…”
司空摘星已经坐到了床边,将手中的碗递到云若蝶手中,“小蝶,花满楼暂时不会过来了,你多少吃一点。”
云若蝶接过粥碗,少少的吃了一口就把碗放回到司空摘星手中,语气中掩饰不住的疲倦,“我吃饱了…”
司空摘星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向明媚的窗外。一点一点落下的花瓣斜斜飘过眼前,袭人的香味越加浓郁了。云端拂下的柔风忽然变得有力,摇动了细嫩的纸条,卷起一片又一片的花瓣,纷纷扬到半空,顿时间,漫天粉红,反射到屋内竟然灼热耀眼。司空摘星不禁有些迷惑了。所以当云若蝶一口暗红色的血喷出时,他竟然以为那是桃花的颜色。当他回神看向云若蝶时却发现深红色的血从她的眼睛,鼻孔,嘴角和耳边同时流出,像小溪一样滑过她柔和的脸庞,淌过她美丽的下颌,从细长的颈部一条一条流下,染红了她最喜欢的衣服,将淡粉色的衣领变作深红的妖艳。司空摘星忽然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迷冶漆黑的深渊,怎么也走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