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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Part3 北地之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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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和外面几乎一样冷。
这屋子采光并不好——根本没有窗子,屋顶很高,更显空旷,大则大矣,却未免给人以“家徒四壁”的观感。
四周缭绕着焚香。
两根黑色的圆柱间垂荡着白色的布幔,后面高高的长案上层层摆放着牌位,我在上面找到了东烈风的名字——最新的那个。
我多少带点不快地让视线在她的灵位上多停留了片刻,才转移目光去看长案边站立的少年。
——玉环乌发,深瞳薄唇,细瘦的手腕伸出衣袖,纤长的五指提一盏风灯。
我怔怔地看他,甚至觉得自己第一眼没看他都是一种罪过。更是一种浪费。
我有点惋惜、有点遗憾、也有点不情不愿向他行跪礼。
地上很冷,冷进骨头里。
“见过宫主。”
“我乃常幽,时常的常,幽州的幽。”
真是傻话。
我暗中嘲笑自己,仰头看他。
他微微露出惊异的神色,随手把风灯放在案台上,向我走了几步,在我面前跪坐下来,姜黄色的衣摆垂委于地,如同黑暗中陡然吹开了一朵花。
“我名为东苍灵,东谓之方向,苍形以林木,灵意指精神。”
他直视我说道,面色洁白,晕染柔光,简直漂亮极了。
“……以后毋需向我行礼。”他低声补充,“若你愿意叫我师兄,我就很高兴了。”
师兄?
有那么一瞬间,我有些呆愣。
东苍灵站起来,在神案上柱了一支香,灰白的烟气悠悠冲向天顶。
他正对牌位跪下,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然后挺直身躯——
“东苍灵今日代师收徒,将常幽师弟收入门下。”
“请历代祖师为鉴!”
他的声音十分清亮,无论高声或低语,都让人感觉十分舒服。而我几乎是陶醉的。
所以,心甘情愿地,我向东烈风的牌位低下头。
明光宫的建筑陋则陋已,规模却很庞大,数以百计的房屋以祭殿为中心,组成环状向外分布,雪覆盖着屋顶,阳光沉静挥洒,我不由为这雄壮而倾倒。
东苍灵不远不近地走在我身侧,半臂的距离。
庭院里积着雪,白色作底,再无其他。
实是凄寒。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冷吗?”东苍灵柔声问,伸手将我往他那侧带过,我顿感春风拂面,一下子温暖了起来——且并非错觉。
我挨着东苍灵的手臂,低头看他纤长有力的手,那样白皙,几乎能与雪争辉,融化于光芒之中。
他依然柔声说:“这里地势极高,天气又这样冷,植物罕有,与江南相较,难免凄怆……”
我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此天意也,非是人为,你不必害怕。
我想,换了其他人,必然不解他说了什么;同样,换了其他人,也必然察觉不到我的畏惧、以及因何畏惧。
雪那么厚。
也那么静。
声音从我的头顶掠了过去,很快就消散无踪,我惋惜着,拉下厚重的手套,试探着拉住东苍灵的手。
他似乎微笑了,轻轻地合拢手心。
那段路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
东苍灵把我送到房间——对此,我已经不止受宠若惊,而是感到怪异,那些侍女在哪儿呢?竟要他亲自引路?
房间里很热。
角落里燃着炭盆,能听见火星炸开的劈啪声,雕花的窗户上镶嵌以白琉璃,窗下放着紫檀书桌,书桌上的白玉净瓶里,斜插一株老枝,矮几上的铜鼎里熏香袅袅。
房间另一侧——
是一座拔步床。
我回头去看东苍灵,他并不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框。
或是木料色泽太深的缘故,他的手显得分外苍白。
“车马劳顿,师弟今日且安置吧。”他说,迟疑了片刻,“我并不住在春秋阁左近……师弟若有需要,当可……吩咐侍女。”
“诺!”
待东苍灵转过廊下,我才收回目光。
——隔着衣服,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肩膀、两片肩胛骨嶙峋突出的形状,我觉得可怜,意图伸手去触摸。
我攥紧半伸的手掌。
那些侍女都是踏雪无痕的超一流高手。
作为明光宫之主,他又该有多强?
我要练上多少年的武功,才能追上他、然后向他报仇呢?
我确然于武艺颇有秉赋,但在我前进的时候,他也在前进啊。
这样一想,岂非遥遥无期?
最要紧的是——到那个时候,我真的还想报仇吗?我真的下得去手吗?
瞧,不过半日的光景,我已动摇至此了。
我关上门,走进拔步床。
论精工细作,母亲那张也不过如此。
我坐在床沿,对面是一面铜镜,镜子里映出我的脸,朦胧又模糊,嘴边的笑容说不出的怪异。
管它呢。
我想。
动摇算得了什么?
我现在仍想报仇,那就去报。这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