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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舍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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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取
京畿重地,繁华旖糜自不在话下。即便有‘宵禁’、‘夜巡’等重重戒定约束着,未到时辰,大街小巷间的夜市仍是不乏人影攒动。一辆双乘的马车穿过簇簇人群,在街市中疾驰而过,引得众人纷纷躲闪。饶是哪家的摊铺倒霉,被人踩了、撞了的,也是不敢上前拦了讨个说法——先不论,这些随侍于车旁,催马扬鞭的带刀禁卫是何等的震慑人心,单这一行打着的西辑事厂幡旗,就足以让见惯了市面儿的京[]城百姓自觉避让。
车辇行得急,车内自是少不得几分颠簸。红绒铺就的地毯上,半截带血的短簪映着微暗的宫灯随之晃动。一阵急促的浅吟隐没在车马奔踏的丁零声中几不可闻。
“现在知道不好受了?”撤手收回内力,抱坐于腿上的人仍是一身的火烫。一个蹙眉,雨化田伸手为尹若雪将那几丝黏在额边汗湿了的散发捋到耳后,话语之间虽依旧冷然,动作却是轻柔了许多:“旁门左道的法子也敢往身上乱用,这般不知死活,难受你也得自己挨着。”这丫头本就一身的毛病,偏偏又是个好事不知安生将养的。刚刚为其运力疗伤时才惊觉她经络里潜藏了甚重的寒气,如今表里发着热症,冷热相冲迫及性命,就输给她再多的真气也是只可抑住一时。
“原就是我自作聪明引来了张景逸,万通身后的那人不仅想要你的命,还想要你的西厂,就算熬到最后我也绝不如了他们的意。”恢复了些许意识,仍是无力地蜷靠在雨化田怀里,尹若雪想到倾月楼的那场大火,恨气得忘了手还攥有念珠,蓦一用力伤口被硌得钻心的疼,蒙在眼中的泪水也止不住地滚落下来,“我知道你容不下我与司礼监的牵连,虽是期冀,却未曾奢望过还能再相见……要是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头,那就不用为以后的事心伤了吧?”
取过那串佛珠随手置于座榻间,雨化田执起尹若雪布有拶痕的手,端看着那些被竹签夹出的伤口说道:“满口傻话,真没了尽头要如何找人替你医治。”不喜怀中之人悲寂的言语,雨化田抚过她的脸正对了自己,“你若不争气地撑不过这次,你我过往的约定就全当空话,我更勿须劳心地去记挂一个死人,明不明白?”
……
是夜,灵济宫的暖阁内一盏珠纱屏风隔于室中,本该当值的太医院使提点苏芩在进宫的途中便被风风火火地传了来。原以为是西厂督公有所交办,不想倒真是来单纯看诊的。
“院使大人,可有看出什么结果?”
窗外雾气微霁,几点寒星伴着孤月,雨化田就这么一直静立于窗前看着外面深重的夜色。乍一听得他淡漠相问,苏芩忙整袖擦过脑门上的冷汗,一面战战兢兢地收回脉枕,一面从屏风前的圆凳上站起身来。“这……”始终隔了层屏帘,不知所诊的是何人,抬眼看了看雨化田一贯波澜不惊的面色,拿不准当下情形的苏芩只得谨慎地回禀道:“依下官诊得的脉象来看,姑娘虽有外伤,但幸而都未伤及筋骨,稍加诊治便无大碍;只余下两点甚是麻烦——”
“你言下之意指的是‘五[]石散’。”回厂后,贺严清已将十几日来万通的所为一一禀述了。讽刺的是,亏得去岁尹若雪在应天‘闯祸’招惹了万通,那个憨莽蠢货才瞒着梁芳、尚铭迟迟未行处理‘干净’——若不是万贵妃还有所利用的价值,岂能容他万通活到今时今日。
宫内沉浮几十载,苏芩怎会感觉不出雨化田幽然神色下的杀意,言行话语更是愈发地小心揣度了:“诚如督主之言,这‘五[]石散’乃是由白英石、紫石英、石钟乳以及赤石脂、石硫黄等五味矿剂研磨而成,属性燥热,也最能迷幻神智,若能用性寒的雪莲佐药倒也可解;但就下官所诊,姑娘还患有寒疾,在用雪莲之时也应加入性温的‘麒麟血’。”雪莲易得,而‘麒麟血’却极是难求。御药房记档,前朝西域进贡的‘麒麟血’统共只有三粒,其中一粒英宗在位时曾赐予了锦衣卫指挥使哈铭;剩下的两粒据传被御医莫帧带了出宫。人海茫茫中要寻一个离宫几十年的人,的确比登天还难。
“‘麒麟血’……”某人从灵岩药庐里顺手牵得的那堆瓶瓶罐罐中,也只这少数几样最有用,“厂内正好存了粒,你且斟酌着开出方子。”
“是,是。”不敢多问这粒‘麒麟血’的来历,但由此已能看出雨化田对这人的看重,苏芩想到本该详述的第三件事,踌躇片刻后改拣了隐晦的词意:“……下官还诊到了滑脉,估摸着已近两月了。”
“有何不妥?”处置过数名宫女、嫔妃,雨化田自然知道何谓滑脉,只看了苏芩越渐唯诺的神情便察觉出了端倪,“会危及到她的性命?”
“若…若能尽早舍去,下官方可保姑娘性命无虞。”抬首望去正迎上一记阴冷的目光,顿时吓得苏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下官学艺不精,妄下定论,还望督主饶恕!”
“就照你所言。”脚下这人,兴许不及尹鸢、莫同谷之流,但即可升任太医院院使,医术定是京中最好的……半晌沉静后,只闻得雨化田平淡若水的声音:“今夜苏大人因雨某之事误了进宫的差使,明日我便递折子请奏皇上免了对你的责罚,苏大人可愿意调任应天院判?”
“谢督主提拔。”虽然明着是由院使贬作了院判,还将远调应天府,但对于苏芩而言,总比先前预料那样被封了口的好上太多,况且就此远离禁宫是非,确是恩德一件。
“下去办吧。”
待苏芩退去配药后,雨化田转身绕进了屏风另一侧。伸手挽开杏色的床幔,只见尹若雪已在婢子的服侍下换却了一身锦白里衣,伤口也被包扎周全了,正兀自躺在床上昏睡着。“如果你醒着,不知怎么跟我闹呢。”指腹划过她羽睫下的暗影,顺着消瘦不少的脸侧移至绣有卷草纹饰的领口,微微拉开查看过胸口那处刺痕,雨化田的手蓦然停在了尹若雪纤弱的腰腹上,一丝默落戚然在眼中一过而逝。
须臾,侍者将一盏盛有药汁的白玉瓷碗呈了进来。挥退了左右,单手扶了人靠在自己怀里,雨化田取过那只瓷碗,喝下一口后俯身哺入尹若雪嘴里,“若儿,既是苦涩,怎能任你一人独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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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花厅内,风里刀双手抱胸地倚在雕花门框边,定眼发愣地看着常小文在房里急得直打转。
“卜仓舟,你是死人呐,还不快想办法!人都救回来了,让我们进去看一眼会缺块肉!”半道上被屠晋拦了回来,常小文是一肚子的窝火,再看那不来气的光靠在那儿当木头了,手一痒,上前就是一个后脑巴掌。
“你着什么急啊?”龇牙咧嘴地捂住后脖颈子,三分贱[]脾气也冒了上来,“没看有人比你还急。”
“呵,你倒看得清楚。”往一边儿的椅子上一坐,常小文斜眼横了过去,“哼!果然是一窝的狼崽子!”狗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我不跟你扯,”撸着鼻子跟了过去,“诶,我看雨化田这几日也抽不开身搭理别我们,归根到底今天的事都是万通搞出来的,咱们进宫拆了他的后台。”
“你是说——”
“一句话,干还是不干!”
“好哇,你卜仓舟都不怕死了,常姑奶奶我就陪你趟了这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