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觉》胡滼

66、第七章 双生愿掌仗剑

　　“姐姐——”

　　一声轻唤，将我惊醒，空荡的魑狱只有烛火摇曳，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睡了去。那声姐姐很是响绝，不是做梦，是真实的听到了般。

　　我暗自叹了口气，忽听见清脆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一抬头，就见朝如故面无表情朝我走来，眼睛里空洞得很，像是失去了什么，我心尖一疼。

　　朝如故走到我身侧，在手上运出术法，击向我的腹部。我本已做好赴死的准备，一命换一命，很公平，可预想的痛楚并未袭来，反倒是该有的痛消失无踪。朝如故施完术，轰然倒在地上，不是死去，胜过死去。

　　我忍不住要问，“你为什么不杀我。”

　　等了良久，朝如故才浅浅道，“你是她的姐姐啊，我怎么还会去伤害她在乎的呢。”

　　“你在说什么？”他的行为让我不懂，他的话更让我不懂，心里有一处渐渐变凉。

　　朝如故说，“雪千死了，因为我伤害你，所以她用死来惩罚我。雪千死了，你不会难过吗，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绝情的模样，她已经死了，你还是不肯原谅她吗。”

　　面对朝如故的质问，我终于再掩饰不住对雪千的愧疚，很多心事不是要藏住，是要有人告诉我可以说的，我才敢说，“我……我怎么会不原谅她，我只是，顺着她，她不喜欢我这样，我便做别的样子而已。虽然她让我很生气，可我从来没有恨她，只是顺着她恨我。”

　　眼眶微热，朝如故忽然讽笑了两声，“你为她着想，你们姐妹还真是情深，可为什么，你就不相信她的心思是跟你一样的呢。”

　　“你说什么？”泪水不绝淌过我的脸颊，不是听到了什么震撼人心的话语，只是听到了一直以来不肯相信，也一直被否定的认为。

　　朝如故敛眸而道，“一开始，雪千是为了你，才杀我，不是魔疫种子，是为了你。”

　　像是落石，重重砸在我的心上，我颤栗着出声，“为什么？”

　　“雪千一开始便知道，我要拿你的五千露水心，她不想我伤害你，便只能杀我。原以为这样可以结束一切，可这一切不过只是开始。我很累，很累，我要算计你，算计阿弟，还要提防雪千，我不过想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怎么会这么累，呵，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得到，我真可笑。”

　　朝如故笑声回荡，却满是悲凉，我害死了雪千，我明白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说什么，可我还是想知道，“那是以前……后来呢……她杀了紫昏桃华……也是为我吗？”

　　“你说她杀了紫昏桃华……”朝如故忽然仰天长笑，“紫昏是怎样死的，她年幼挨不过仙谴，是死在仙谴里的。桃华是怎样死的！她完成了命主心愿，本就该死了！你将这些全数扣在雪千身上，你凭什么！”

　　“你骗我。不是的，她们是雪千杀的，是雪千自己承认的，怎么会不是，因为紫昏要让你永世孤独，所以她杀她，也是雪千给桃华姐吃了毒，桃华姐才死的。”我越说越慌乱，始终不肯相信，这一切，都是我的误会，如果这是误会，我到底做错多少，已经无法挽回了。

　　“她承认，不过是为了将你撵走，不让你处在危险之境，她给桃华送香糕，是想着你们的关系，定是想去给桃华送嫁的，不过是替你了愿，连我，若不是我的别有目的，她也是会拱手让给你。你算什么姐姐，这样伤害她，连自己的妹妹也不相信，你不配做她的姐姐！”

　　朝如故掷地声声，震痛我的心，“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说，为什么！她说她恨我，厌恶我，都不是真的吗。”

　　朝如故忽然噤了声，面容祥静，挂着一抹笑，只剩下我心慌慌的声音。

　　朝如故静静道，“你想她说什么呢？你知道她跟我说的什么吗。她说，我害死了紫昏，我的手上满是鲜血，怎样她都不会原谅我了，我是恶人，会受万人唾弃，就那样也好，她不会被我牵连，撇清了好。”

　　最伤人的，莫过于平静的真相，我乱了起来，这个打击对我来说，就如同得到夕不归的死讯，那样真实的摆在我的眼下，逼着我去看见。

　　我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朝如故均匀的吐着气，已是很疲惫的模样，他说，“你们两个，终是要死一个，你以为雪千什么都不知吗，她早就做出抉择，要你活，所以千方百计将你赶出双生城，她将阿弟的眼睛毒瞎，我以为她在帮我，原来她是在帮你。她不告诉你，是怕你不舍得，可是你看看你，你究竟为她做过什么，值得她这样。”

　　我做过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来问我做过什么？我很差劲，我做过什么？我什么都没做过，还一手将雪千推进死亡，再想后悔，已是什么也没有了，夕不归不记得我，雪千也死了，这都是我造成的，雪千不是恶人，我才是。

　　“雪千到死，都在替你着想，她不想你知道这些，一直在你面前装作仇恨的样子，斩你小指，伤你孩子，你知道，她做这些的时候，心里有多痛苦吗，你跟她说的那些话，像利芒一样刺进她血肉。可跟救你比起来，她宁愿一个人承受。”

　　“好了，好了，她现在终于死了，被她一直守护的姐姐逼死了。”

　　我逼死了雪千，我逼死了雪千……

　　“反正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金雪千了，我杀过人，还有什么不能做！”

　　“姐姐，我可以为你去死，你能吗？”

　　“金水千，这里不欢迎你，你走，永远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雪千的声音交替着撞击我的心，将我不甘倒塌的城墙击溃。我总想着她是真的不喜欢我了，如此我对她做的一切都可以是理所应当，我教她去死，我怎么会教她去死？

　　我翻身而起，推搡着朝如故寒凉的身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要她死了，我不要她死，我去死，我去死，你去救她，你去救她啊。”

　　朝如故的身体一动不动，血色渐失，只有唇瓣一张一合，证明他还活着，“太迟了，我亲眼看着她沉入洞底，亲眼看她失了呼吸……太迟了。”

　　“你为什么不救她！你为什么不救她！”我大叱道。

　　朝如故的眉心拢在一起，梗塞无声，“她用自己的性命做的结界，我一碰，她只是死的更快，我进不去，进不去。”

　　雪千死了，我再不信，再后悔，再不愿，也是死了。直到此刻，我终于低声啜泣，可我再做什么，雪千也回不来了，是我要她去死的，所以她义无反顾去死了。

　　“如果能重新来过，我一定不会抛下雪千，不管她怎样待我，我都守在她身边，从来都是我们两个一起度过所有，我会相信我们之间的情谊，我不会离开，不会转身。她是我的雪千，她一直都是我的雪千啊……”

　　谁都清楚，我现在说这些，没有用了……

　　朝如故睁开眸，似在嘲讽，“你会吗，你真的会吗。你可知，那时她不知你我的关系，以为你心里的人是阿弟，为了让你好好爱一个人，她咽下了所有受的侮辱，她无助的时候，而你在做什么，你看着她，碰也不敢碰她，转身就离开。”

　　又是一道霹雳砸了下来，“你说什么？什么侮辱？”

　　“她在无朝，她不是阿弟心心念念的人，你说她会受什么侮辱。那个时候，你推开她，你嫌她脏，你知道她心里的滋味吗，被最在乎的人嫌弃……”

　　我猛然记起与朝如故成婚那日，雪千的委屈与无助，而我，从未去关心。

　　“是谁，是谁伤我雪千。”我收了啜泣声，冷然问道。

　　“你想知道？你不怕我说是夕不归吗？你不怕我说是你最爱的人吗？”

　　“如果是夕不归，我会杀了他，我最在意的的两个人都被我杀死，我自是不会再活。你告诉我，我能承受。”

　　这个决定，是我有史以来做的最坚定的决定，而上天还是眷顾了我，朝如故说，“无朝焚青。”

　　肚子忽然一痛，太多的负荷孩子承受不住，朝如故徐徐起身，念着术法安抚我腹中的孩子，疼痛一点一点减轻，可心上的伤口怎样都停止不了。朝如故轻笑，如沐春风，又从袖中递给我一个锦盒。

　　我接过锦盒，锦盒中，我的小指安详躺着，可我的其余指头却不停颤抖，朝如故说，“这是你走后她最在意的东西，日日看着它，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得。”

　　才停下的泪，又开始不绝，“为什么所有的一切，你不早些告诉我，如果你告诉我，事情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

　　一直以为是自己受了委屈，可真正受委屈的，是雪千啊。我仿佛能听见她心里的声音，她说，“水千呐，你是我的水千呐，我怎么会去伤害你呢，我多希望你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你的决绝全是假的，你能明白回头看看我。可我又不能让你看见啊，水千，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失去你，又不能不失去你……”

　　“若我为难，你要来护吗？你本就祸事连连了，我护你还来不及，怎舍得让你再牵扯进我的难。”

　　雪千从未变过，变的，是我。

　　朝如故轻启唇，却满是恨意，“告诉你这些，雪千会难过的，她已经很痛心我要杀你，我怎能再做那些伤她心的事，她要的，我通通给她。而她受的罪，我现在告诉你，要你一并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