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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越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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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如果非要让我形容,我想说,我是一个奇怪的小孩。至少曾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在周围人的眼里都是这样的。虽然后来逐渐长大,那些硌人的棱角和芒刺都收敛了起来,整个人都磨圆了,但在心里我始终都知道自己有多么别扭和怪异。
我的怪异在初中那段青春期的时候最为显著,有段时间我简直有点自闭的倾向,个子不高却窝在最后一排,整日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同学和我说话,要是我不没心情开口,都可以瞟都不瞟他一眼。后来渐渐开朗了些,不像个石头般的冷硬,但也极是别扭,不好亲近。再后来初二初三的时候彻底演变成抑郁,学习的压力和交际的烦恼几乎让我崩溃。
那时我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学习的快乐。我只是被老师家长期望的目光推赶着学,被自己的虚荣心逼迫着学;也因为我除了成绩好几乎没有什么出色之处,我害怕自己失去尖子生的光环后会至此沦为平庸。要说其实我连学习都不擅长,我只是听老师的话、傻傻的记笔记、花比别人多一倍的时间完成相同的作业,为别人的聪颖而自卑又嫉妒着,也为自己苍白单调的生活痛苦着。你可以想象在那个花朵般的豆蔻年华,别人都竭力地张扬快乐着的时候,我的生活却几乎被学习占满,我的灵魂缩在内心的角落里,是多么迷惘和痛苦。
而那时候我还小,我想不明白造成这一切的原因,身边也没有人能帮我一把。从小我的父母离异并且都在异地,我和姥姥姥爷、姨妈一家生活在一起。你知道,老人对孩子的照顾多止于物质上的满足,至于教育上,像是孩子的心理健康问题,他们也只能反复唠叨那些老生常谈的道理,根本说不到人的心坎里,所以多半也是无能为力的。至于我的二姨一家,属于很平凡的三口之家,父母的文化层次都不高,幸而有个聪明的儿子,也就是于我一同长大的表弟。他们每日为生存辛苦算计已是不易,自然也是不懂教育的。
大概这时孩子都会和爸妈诉说,幸运的会有对文化水平高又懂得开导的父母,轻易就解开了心结。可那时父母于我却是极为生疏的存在。我那个混蛋的父亲自不必说,一年也就象征性地“过来”那么一次,每次都弄得家里乌烟瘴气,弄得我心绪不宁;妈妈倒是关心我的,可惜远水解不了近火,当时正是她事业的奠定期,她每日在外企顶着巨大的压力工作,每周还坚持要坐两三小时的大巴回来看我。虽然也真的只是“看我”,因为缺乏沟通的母女俩即使有着不可隔离的血缘之爱也照样会争执不断。实话说,我曾有段时间甚至讨厌自己有个这样自我强势、带点神经质、脾气古怪暴躁又不懂操持家务的母亲。表面上她很喜欢对我亲亲抱抱,宝贝宝贝的叫的亲热,我也勉强配合,事实上我对她的感情却相当淡漠,残酷一点的说,她于我更像是一个饲主,我依赖于她给予的物质生存,也因为母女关系这层捆绑,从而不能对她做太过放肆和冒犯的事。当然,也决不亲近。看,这就是一个自私的孩子对父母的看法,任何感情都像浇花一样需要持久的付出和照料,什么血缘羁绊、骨肉相连,在感情面前根本都是狗屁。
这些积压的扭曲的抑郁,幼稚纠结的烦恼,我当然是难以对母亲启齿的。我更不知道如何说清,连我自己都理不清楚。这种没有人可以诉说的憋闷心情,就像身在大雾弥漫的迷宫中,盲目的走,寻不到出口,甚至不知在前进还是在后退。我憎恨着那所牢笼一般的学校,每每听着它自我宣传着什么培养出的都是高素质人才、注重学生全面发展、还有那些毕业的优秀学长们回来感谢母校的栽培,我心里净是冷笑。我始终认为它害了我。我讨厌那些浅薄无聊的同学,讨厌某些偏心的老师,讨厌每日的晚自习、周末的加课和没完没了的作业,我痛恨着占据我几乎全部生命的学校生活。我最痛恨的,是那时对这一切都无力改变、内心阴暗又无能的自己。那几年我简直要愤懑至死,我几乎把它看成我生命中的一种可耻的浪费,本应亮丽而美好的年华,却在抑郁和窄小的空间中遗憾的流逝掉了。
我的小学和初中是对口的,就是开头的名字一样,都是XX一小、XX一中,住在附近那一区的孩子基本都是从它的小学一路升上来的。将来,大部分也会继续留在它对口的高中。中学部都是建在一起的,这意味着初高中的生活环境没什么两样,连同学也都是熟面孔。其实并非没有学生想考出去的,只是限于当时中考的政策:我们户口都属于郊区,全市最好的几所学校却在市里,市里的孩子只需要考过分数线就能上最好的重点,但我们在郊区的只能去争那两三个名额。所以往往录取的郊区学生分数都高的吓人——因为只有全区第一第二的学生才有资格去那里。
除去市里那几所最好的重点,第二好的选择就是留在本区的这所高中了。其实学校为了招到好的生源都竭力阻止好学生外流,向学生做思想工作时努力往市里学校身上泼脏水——这种现象应该在很多地方都不陌生——利诱也有威胁也有,手段层出不穷。
于是我铁了心要往市里考,就算上不了重点,即使随便找个学校上上也决不愿留在那里。我已经在这个地方困了九年,最好的年华都浇牛粪似的泼在这里,要我再过三年那种每日晚自习到九点、每周只有一天假连写作业都不够用的生活,我一定会疯掉。
那时我的成绩倒是一直名列前茅的——以牺牲我的心理健康为代价——尽管如此,还是做了双重保险,把户口迁到了市里。这样一来我就享有市里学生的政策了,这几乎是一个保障,因为以我当时的成绩进其中一个重点是没问题的。
就这样,我如愿以偿摆脱了那所中学,成功考入了全市最好的高中。我至今还记得转户口时班主任的不情愿。开始办手续出了点问题差点转不成,他那个愉快的表情简直就要忍不住微笑了——谁知还是母亲神通广大,竟还是办成了,他那个失望的样子,从此他对我便吝于多给一分关注。我还一度相信他是个正直的教师,他对我确实也一直不错,甚至在我为躲开某个憎恶的人,几次向他要求换座位时,他也满足了我几近任性的要求。然而通过这件事,我却第一次认清了一些成人世界的丑陋和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