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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捌•清欢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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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迷踪林时,容华看了看怀中熟睡的迟迟,回望身后交错的树木,身周忽然萦绕丝绸状的妖气,在妖气的漩涡中,白衣黑发的男子容貌渐渐改变,银色的长发在妖气中肆意飞舞,黑如深潭般的眸色越来越淡,直至变为极浅极浅的碧色。
张扬的深碧色夔龙纹在肩颈间若隐若现,最后攀附至左耳的耳后,在脖颈间妖异地闪现出晦暗的光芒。
妖气平息后,出现的是一个双目如冰的男子,与之前那个孱弱而略显慵懒的病弱少年完全判若两人。
甚至连那眉间的朱砂,都消失不见。
他望着那片林子,甚至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只听见迷踪林深处传来极轻的爆裂声,一股青雾袅袅升起,在林上徘徊片刻,消散殆尽。
一条小径缓缓开了出来。
在林中迷失了方向,不见迟迟踪影,也无法使用灵力,正在焦急的扶苏看见凭空出现的小径,呆了一下,想也不想就往前方跑。
越往前,树越来越细,稀薄的曙光穿透迷雾迎面而来。他冲出去,看见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我要去了。你,和我一起去吗?
——不,我留在这等你。
——……你就不担心,我这次,有去无回?
——担心。只是,我怕我去了,你会更加危险。
——为什么?
——你要面对的对手,太强大,此去凶多吉少,你不能有任何弱点被他抓住。所以你一定不能带去我。我就是你的弱点,会害死你的。
——……那么,你就在这等我。等我回来,成为三界之主。到那时,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们了。
轻轻将脸贴在怀中少女的脸颊上,温热的体温传过来,陌生又熟悉。
隔了千年时光,也依旧,是唯一能够融化他的温暖。
只是,这一世,这温暖已不再属于他。
那他还在抗争什么呢?以这副不老不死的躯体,还要继续斗下去吗?
还要继续斗下去!只要她的魂魄还在轮回中受苦,那么他,就必定要守护她直到自己灰飞烟灭!
迟迟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华丽而古朴的大床上,转着眼珠子想了想,这到底是在哪里,忽然就失落了。
撕兄……原来就只是师兄而已,并不,喜欢她的啊……
那,撕兄到哪里去了?这儿又是哪里?
她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手上一点力气也不能用。不仅如此,伴随她的醒来,双手自指尖突然传来钻心般的疼痛,她忍不住轻呼出口。
门打开,逆光中白色的身影走进来:“你醒了?”
她勉强偏着头,看不清来人的相貌,只觉得那清凉深沉如翡翠的声音熟极,仿佛,是在哪里听见过。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脱口问道,拼命想要起身。
那人不疾不徐走过来:“你受了很严重的伤,现下最好不要动。”他走到床边蹲下,一张绝色面容映入迟迟眼帘。
“是……你?”
容华淡淡笑道:“是我啊。青云观首席顽劣女弟子,百里迟迟姑娘。”
“呵呵……你还记得我啊。”迟迟听到他所说的青云观,忍不住道:“你是师尊的朋友对不对?你可不可以带我回青云观?!”
容华苦笑:“恐怕暂时不行。实话说吧,便是你师尊告诉我,你在落霞山那儿出了事,让我去救你的。只是他现在余怒未消,让你就在我这呆一阵子,暂时不需回青云观。”
将青云观的事隐去不说,现在迟迟,不能再拿任何事去刺激她了。
“这样啊……”师尊他,还在生她的气吗,迟迟又失落下来,脸偏过去不再看他:“那我师兄呢……他是不是也在这儿?”
“不……我赶到的时候,在迷踪林里只看见受伤晕倒的你,你师兄他,我没有找到。”
“那你怎么可以不继续找!我师兄也受伤了,还有坏人在追杀他,很危险!你不去救他,他会死的!”迟迟听他这样说,顿时激动起来,朝他大喊道。
容华的笑容始终未去:“你放心,我已经派了手下继续在那儿搜找。我想你的师兄,并不想你想象的那么弱,说不定他已经逃脱了,正在找你。”
听到他这样说,迟迟悬着的心放下来了一点,嗫嚅着:“可是我担心嘛……”
“是吗,呵呵……”容华看着迟迟犹自失落,却仍放不下那人的神情,心中酸涩难挡:“与其担心你师兄,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你是七天前用的莲华出云术吧,看看你的手,再不施行救治,恐怕你,命不久矣。”
迟迟便在容华的清欢山庄留了下来,住在清欢阁里。正对面便是容华的居所,打开门便可看见坐在窗前的白衣男子,一棵玉兰馥郁秾艳。
迟迟从前也是住过大宅深院的人,父亲是神医,家室自不必说。可虽然屋子很大,但人也多,走到哪都是热闹的,便是身处于深山之中,也不会觉得空旷。
但是在这清欢山庄中,来来去去的,不过是那几个沉默的侍女,除了基本的日常交谈外再不会多说一句话。宅子虽然富丽堂皇,然而缺少人气,也是徒增冷清而已。
所以有时在看见容华时,迟迟心里,总是会不觉得冒起怜悯之意。
这个永远微笑如春风的男子,他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才会让他无论何时何地,总是笑脸迎人。
那么固执而隐秘地,保护自己。
容华开始为迟迟检查伤势。迟迟坐在床上犹疑着,他便好脾气地劝:“把手拿出来好不好?”
迟迟皱眉:“你真的要看?”
“不看怎么为你治伤?”
迟迟便颇为难地,将手从被子里小心抽出来。一双纤纤玉手,自指尖开始腐烂掉落,直到掌心。血肉因为被邪气侵蚀而变作灰白色,有几片悬悬欲坠,却仍与手指血肉相连着,森然白骨露在外面,看着都痛入骨髓。
十指连心,看这腐坏程度也有大半天了,她居然一直都一声不吭。容华默不作声,心里却疼得无以复加。
“痛不痛?”他轻轻地问。
迟迟偏偏头,颇有些不自在:“还好吧。能忍住。”
能忍住,就不算痛吗?
能忍住眼泪,就不算伤心吗?
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无谓的坚强,可不可以暂时将我当做你的师兄,哭着对我说,是的,我好痛,痛得要命。我也害怕,害怕自己就这么死了。
可这些话,怎么说得出口。
那一刻,他真后悔当时自己为什么要创造这些邪术,又为什么交给云中君那老头,让他放在藏书阁里引诱迟迟去偷看,为什么要让她学会这些术法,在自保的同时,又为此深深伤害。
他小心地托起她的手腕,尽量不碰到伤处,将她扶下床:“不介意的话,让我抱起你,这样比较方便走路。”
饶是迟迟平日里跟扶苏没大没小没轻没重没羞没臊的,可那毕竟是朝夕相对二十年的师兄,也是她喜欢的人,做什么也都理所当然。可面前这个,到底是不算熟悉的陌生人,迟迟看着他,眼神小鹿一般湿润:“你要带我去哪里?”
“疗伤。”
“你会治……这种伤?”
“你不相信我?”
“那倒也不是啦,只是觉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伤,溃烂成这样,应该是没救的吧。呵。”
语气平淡地像在谈论无关紧要的人一样。
容华半蹲下,将她打横抱起,侍女从外面打开门后,他带着迟迟走到对面,他的房间里。迟迟扫了一眼他房间的布置,简单而古朴,家具物什皆有一派上古遗风。他绕过那扇光泽暗沉花纹不明的屏风,从后面的侧门走过去,那里面别有洞天。
后院里,一个直径约两丈的温泉赫然出现在眼前。清欢山庄是沿着高耸的崖壁而建的,而容华所住的凌霄阁便是最靠近这崖壁的住所。从崖壁上缓缓流下的山泉瀑布便直落进后院这个水池里,与地下所冒出的温泉合二为一,形成了这个冷热混合的天然温泉。
而池子是以黑色的玉石打磨后铺砌的,自有一种不动声色的高雅。水面萦绕着潮湿的雾气,池子旁边种着几株花树,凋零的花瓣和叶子飘落在水面,晃晃悠悠。
“在这里……疗伤?”迟迟道,差点说不出话来。
不是吧!在水里?这哪是疗伤啊明明就是洗鸳鸯浴啊!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不管了,他要是敢对自己图谋不轨,哪怕他是师尊的旧友也好,哪怕自己现在双手都没用了也罢,她都不会让他得逞的!
容华低下头,水汽烟雾中,看见怀中少女警惕的眼神,不由失笑:“这是你师尊教授我的疗伤方法。必须每天都要在温泉中浸泡两个时辰才行。”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就暂且相信他吧。看着一副正人君子样,而且就算软玉在怀,双手也是老实放在安全地带,并无猥亵之意,应该可以信得过的。
这样想着,迟迟又问:“那我要不要……”
“不用!”似是明白这个脸蛋绯红的小姑娘想问什么,容华斩钉截铁地答:“你就这样下去。干衣服我已经派人准备好了,从池子里出来时再换上便可。”
“那好!那就开始吧。”
迟迟被小心放进水里,双脚虚踩在无甚沙石泥巴的池底,双手和全身的痛楚因为这温暖的池水而得到了些微的缓和。
“怎么样?好受点了吗?”
迟迟点点头,眯着眼睛:“好舒服。”
“那我下来了。光浸温泉可是不够的,还要用灵力从体内修护。”容华一本正经地就要下来,迟迟连忙转头,双手护在胸前,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怎、怎么体内修护?!”
“你想怎么样呢?”容华下了水,半个身子露出来,几缕长发浮在水面,颇显得有几分性感。他微微偏头,故意露出戏谑的表情,调戏迟迟道:“你想如何体内修护?”
“淫、淫贼!”迟迟大叫,奈何下了水就毫无办法,只能拼命往池子的边缘退。
“色——女——”故意拖了长腔,容华笑道:“再往那边挪你就要摔倒了。我开玩笑的,你只要站在那,背对着我,不用碰到你都可以。”
“真的?”
“真的。我何苦骗你?”
“你骗我我会打你的哦!”
“可以,打哪里都行。”
“那你要隔我一米哦不,两米远!”
“好!没问题,那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再拖下去有生命危险的可是你啊,小姐。”
“知道了,啰嗦!”
雾气缭绕的温泉中,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距离尴尬地说着话,气氛却渐渐融洽起来。
花树颤动,一地流光。记不起是在多久前,也有过这样的时日,那女孩的笑容却是他独有的,她的心也是他一个人的。而那样美好的时光,却渐行渐远,一去,就再也回不来。
今生她是别的容颜,今生她是别的爱人。
爱无叹息,万年前死过,还是咬定一世情缘。
可哪怕,没有这情缘,我也一定要,守护着你。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