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残》苏烟落

4、三

　　日子一天一天过，快入秋了，正所谓秋高气爽，这天气真是让人舒服，曹庸最近忙于生意，来的少了，却仍不时命人送来些吃的玩的，表示他还记得我，而我也安于这种难得的清净，每日里只是看看书，抚抚琴，说不尽的闲适。
　　“月姐姐起了吗？”门外有人问。
　　“起了，妹妹进来吧。”我伸个懒腰，方披了件衣服从床上起身，昨晚上看书忘了时辰，今日起的迟了，怕又要被笑了。
　　果然，语筱和倩兮一进来便笑个不停。她们也是葶中的姑娘，平时就跟我走的近，闲时总喜欢往我这里跑。
　　“月姐姐真是懒呢，没瞧见外面已是日上三竿了吗？”语筱的一张利嘴从不饶人。
　　“哪里啊。”倩兮笑道：“曹爷没来，月姐姐是‘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你们两个死丫头，没事跑到我玉楼春来撒野。”我脸一红，不再看她们，转头接过凝曦备的青盐。
　　“姑娘们快别打趣我们姑娘，她昨晚上看书晚了。”凝曦笑着分辩。
　　“看书？”语筱笑道：“莫不是姐姐想当我们醉花的第一才女，那姐姐可要多多努力，听说我们云漪才女很是厉害，让不少达官贵人们叹服呢。”
　　“筱儿，你来就是为了打趣我的？”我板下脸。
　　“月姐姐快别真恼了，今儿天气好，又没什么事，翠姐姐说放我们一天，让我们去城里逛逛呢。”倩兮笑着把我拉到桌旁。
　　“姐姐别吓着我。”语筱吐吐舌头，将手中的提篮放下，从中拿出几样小点。“快用了早饭我们走。”
　　“这里怎么这么热闹？”说话间翠岫也走了进来，她果然是个好的，这些日子下来，不但在葶中红的紧，还得了九娘器重，选为主事姑娘，九娘自己除了查帐就不常来，在别处买了栋宅子，享乐去了，葶中的日常琐事都由翠岫打理，而我，面上也是主事姑娘，却懒得多过问，竟将担子放在她一人身上。
　　“谁得罪了我们月姐姐？回头看我不罚她。”她笑眯眯的坐下。
　　“月姐姐快替我们说句好话吧。”倩兮笑着推我。
　　“什么好话？”我假装糊涂。“依我说现在有些姑娘竟真的该好好整治了，越来越没规矩了。”
　　“好了好了。”翠岫笑着拉我的手：“这两个丫头我若真罚了，只怕月姐姐不依。”
　　“翠姑娘喝茶。”凝曦端了碗茶来。
　　翠岫接过抿了一口，对我笑道：“说正经的，曹爷这些天来的少，姐姐天天闷在房里也不好，今儿天好，就让两个丫头陪你逛逛去。”
　　“你倒是会做好人，随意给姑娘们放假，当心九娘回来罚你，叫你也尝尝暗房的滋味。”我恨恨道。
　　“我不怕呢。”翠岫用帕子掩了嘴大笑。“月姐姐疼我，还能不为我遮掩。”
　　我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匆匆的用了几口茶点，便跟了她们出去。
　　廊上恰恰碰到了醉花新近红的紧的才女云漪，便是那天要毁自己容貌的女子，九娘果然依足了当日誓言，要她只以诗词娱乐客人。
　　语筱和倩兮围了上去，一边一个叫起了姐姐，看来这清冷的女子还挺得人心的。
　　“云妹妹要往哪里去？”翠岫问道。
　　“林公子派人来请。”她简短的回答，脸上带着一抹清淡的笑容。
　　“哦，那快去吧，别误了时辰。”翠岫吩咐，她微一施礼，带了丫鬟向外走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对我点头一笑。我报以微笑，看来她现在过的不错。

　　我和语筱、倩兮并肩走在集市上还是挺出众的，三个美貌女子，又打扮的明艳，隔两三步就见到有人低声耳语，想是在猜测我们的身份。
　　“月姐姐、、、、、、”倩兮拽拽我的衣袖，皱着眉头。纤指微抬，指着道旁低声交谈，还不时望向我们的人。
　　我微笑一下，扣住了她的手，这种事情我们早该习惯了的。
　　“终于明白葶中姐妹怎么都不常上街。”她愤愤道。
　　“这说明我们引人注目啊。”我玩笑道。
　　“月姐姐。”她甩手。“这种注目我才不要。”
　　“倩儿，月姐姐。”语筱本来在我们前面几步，此时突然转了回来。“那里是城里最有名的绸缎庄，我们过去挑块布吧。”
　　“好啊。”我笑答，拉了倩兮跟了她走。
　　“姑娘们好。”胖胖的掌柜笑着招呼，葶中每季都来此定置新衣，以前我跟九娘来过两回，他认得我。
　　“掌柜好。”我盈盈一笑。“可有什么好东西？”
　　“月姑娘来巧了，这正有几块刚从苏杭运来的好料子。”掌柜一边笑，一边从一个柜子里捧了几匹丝绸出来。
　　“果然不错。”我看了看对掌柜道，两个丫头已经在低头挑选了。
　　“月姐姐，这块适合你呢。”语筱拉起一块淡红的料子就往我身上比。
　　“你别说，姑娘就是眼力界好，这块料子配着月姑娘真是相得益彰。”掌柜凑趣道。
　　我对他一笑，转身问倩兮：“如何？”
　　“快别问了。”倩兮笑：“竟是专门为月姐你准备的，怕除了你，别人再穿不得的。”
　　“哼。”门口传来一声冷哼，一个秀丽女子走了进来。“那料子我要了，看看我穿它会不会咬我。”
　　我微一皱眉，对掌柜道：“劳烦您帮我包起来。”
　　“这、、、、、、”掌柜一迟疑还是答道：“好，您稍等。”
　　“慢着。”女子几步赶了过来，将布料抢在手中。“没听见本小姐说这东西我要了吗？”
　　“你做什么呀。”语筱又使劲抢了回来。“明明是我们先要的、、、、、、”
　　“没付钱就不能说成了买卖。”她一挑眉，将一块银子抛到柜台上。“现在是我先。”
　　“你、、、、、、”眼见语筱脸都红了，我忙道：“算了，那料子我也不是很喜欢，再看看别的吧。”
　　谁知我的手刚碰上一匹丝绸，她立马道：“这个我也要了，本姑娘近日要办喜事，这批货我全要。”
　　“月姐姐看，她分明是故意的！”语筱道。
　　“呵。”她轻蔑的笑一下：“故意的如何？本姑娘今儿就是不让好东西在你们这等女子手中毁了。”
　　“谁糟蹋了好东西还不定呢。”倩兮道：“姑娘你肤色不白，再穿上这个那可真是、、、、、、”转身对了我道：“姐姐啊，我们去六福客栈买那酱肉吧。”她说着还朝那女子努努嘴。我强忍了笑。
　　“你、、、、、、”女子一扬眉，就要发火。身后一个丫鬟使劲拉了她的衣袖道：“小姐息怒，何必跟这些青楼女子一般见识，她们那些规矩就是调教了这不知检点的嘴，跟她们计较，没的辱没身份。”
　　“姑娘说什么？”我是真不高兴了，上前道：“姑娘的嘴倒是利，不知是哪个堂子调教出来的？”
　　“岚儿，你又闹什么？”
　　门外传来一声，我本还想说些什么，这时竟呆了，而语筱和倩兮也静了下来。
　　“庸，哪里是我闹事，是她们骂我。”女子两步赶到刚进来的人身边，摇着他的胳膊道：“这么些难听的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说着，眼眶竟还有些湿，不去唱戏，真可惜了。
　　只是我已没有了再讽刺的心情，我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个人，深蓝色的袍，棱角分明的脸和曾经令我温暖的双臂。
　　他看到我，也呆了下，看着我的眼神好生复杂，也好生陌生，完全不像平时那个含个笑意，让我脸红的良人，我想我或许是认错了人。
　　“姑娘。”隔了半晌，他终于紧握了岚儿的手，对我道：“在下的未婚妻喜欢这些衣料，我们赶着置办成亲的衣饰，姑娘可否割爱？我可以、、、、、、”
　　“不必了。”我惨然一笑：“知道你有钱，贵重的礼物我送不起，这就当是给你的贺礼。”
　　说完，我逃也似的离开，还是没逃过尖利的声音：“哈，本小姐早都说过，有些东西不是谁都配的起的。”

　　我默默一人守着一桌酒菜，在等着什么，翠岫想是已经听说，忙赶到我的房中。
　　“月姐姐，今天的事、、、、、、”
　　我不回答，只是笑下。
　　“姐姐，你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千万别憋在心里。”这丫头，我还没哭，她倒拿帕子拭起了眼角。
　　“唉。”我叹口气握了她的手：“没什么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姐姐你的手好冷。”她道。
　　“我自小就如此啊。”我笑笑。
　　“姐姐、、、、、、”
　　她没说完就听外面道：“玉楼春，曹爷到。”
　　她看了看我，叹口气走了出去。
　　“爷来了？”我起身笑迎。
　　“月娘我、、、、、、”曹庸的表情阴晴不定。我微笑着看他，心中却紧张的一塌糊涂，我不奢望成为他的妻妾，从前不，今后也不，我只想他能把我真正放到心中，今天的事，只要他说一句父母之命，形势所迫，我就原谅他，或者他不要说，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让一切成为过去。
　　“月娘。”他终于开言：“岚儿不喜欢我来见你。”
　　冷冷一句，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呵呵，我董月娘啊，何曾真正走进这个生意人的心，于他，我不过是个消遣，就如拳养在笼的金丝雀，只能用来解闷。突然间，我失语，只能任由眼泪流下，热热的和我冰冷的脸颊形成对比。
　　“月娘。”他走到了我的身边，用手挑起我的下颌：“何必如此，风尘游戏，何必当真，我花在你身上的已不少。”
　　“呵。”我突然找回话语，媚笑一下，想象自己的神情，梨花带雨：“爷说的对，我们两不相欠，爷今后记得来捧月娘的场。”言罢，我转过身不再看他，只听他叹口气，走了出去。
　　窗口吹进一阵风，我一哆嗦，真冷，我从小就怕冷，往年的这个时候，必然会在自己的房间换上了厚的被褥靠垫，今年有了曹庸，我竟然忘了天气，到现在才感觉到冷，一冷就如此彻底。
　　我木然的向床榻走去，手才堪堪碰到床边，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我试着站起来，竟是半天也使不出力气，无奈何，只有继续坐着，双手抱紧了肩，为自己取暖。
　　想是天气太冷，我的思绪竟然都停止了，只是木木然的坐着，看着天色一点一点变黑，门外凝曦唤过几次，我却没力气回答，她想是当我睡了，不再打扰。
　　好像过了很久，久的我像是要这样变成一座雕塑，门吱呦一声开了，九娘踱了进来。
　　“今天该是查帐的日子吗？”我木木的想。
　　九娘没有跟我说话，自行走到了桌前坐下，桌上还摆着未动的酒席，她看了我一会，拿起桌上的酒自斟一杯。
　　“你伤心？”九娘的声音幽幽的传来。
　　“不。”我勉强一笑：“我冷。”
　　“呵。”九娘一笑，起身从柜中拿出了一条锦被披在我身上，又把手中的酒壶递给我。“冷了就找东西让自己暖，东西有很多种，你却选了最不可靠的那一种。”说完，她起身向外走去。
　　“九娘，姐姐怎样？”翠岫的声音在外面问。
　　“没事，已经休息了。”九娘淡淡答道，脚步远去。
　　披着棉被，我的体温多少回升了点，手脚能活动了，我看看九娘放在我手中的酒壶，突然急切地将酒往口中灌了起来，急地甚至来不及找只杯子。
　　随着一股辣辣的感觉入喉，暖气自四肢百骸发散开来，我、、、、、、我竟然又能站起来了。拎着酒壶走到床边，又把酒往嘴里倒一下，暖了，我想今天我能睡个好觉了，九娘说的对，温暖是能自己给的，哈，我董月娘、、、、、、不必在意任何的人，我要的自己都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