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江南》予行行

3、扁舟一叶芦花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 ，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我抱着鸣沙剑，躺在乌篷船里，轻声念起师傅教我的第一首唐诗，在大漠里驰骋长大的我，是多么希望有一天能一袭春衫，泛舟江南，看春江花月，潮落潮生。此刻，终于心愿得偿，躺在水汽萦绕摇摇晃晃的乌篷船上，我身体里的血几乎与船板下的江水融为一体，清寒冰凉，随波逐浪。
　　“姑娘，你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老爷爷，你这是在夸我吗？”我站起来躬身走出去，雾气太重，我刚一抬头就撞到了船篷——“哎哟！老爷爷，你怎么就不把船篷加高一点啊？”“哎呀！姑娘，你给我的那锭银子都够买一条你昨晚看到就尖叫的那些画舫啦，你怎么就非要包下这条跟我一样一身老骨头的船啊？”“我喜欢。船底江声蓬背雨，扁舟一叶最分明。”雨已经停了，天还没有亮开，烟色朦胧，雾气弥漫，鱼燕成群，碧水涛涛，两岸青山如黛，芦花摇摆，渔船往来……我深深地吸一口气，闻到了花的香味，草的香味，风的香味，云的香味，隐士诗卷的香味，画师丹青的香味，远在梦里、尽在眼前的江南的香味。我多么想把这一丝气息包进锦帕，带回大漠，送给师傅。还有，再包一丝给顾此山，让他认识到这么多年来他是多么小器，一只江南带回来的丝绸桃花都不是真心舍得给我，总想拿回去，还说我抢了他的江南梦，而我，却大方的要给他最美好的最婉约的也是最真实的江南气息。可惜，不可以。
　　老船夫抡起他的小酒壶，呷了一口他所谓的“力气酒”，好似饮了杨枝甘露，神情飘飘欲仙，不胜自得。
　　“这酒烈不烈？”“这是我家老婆子酿了三十年的桃花酒，浅得很。”
　　“桃花也能酿酒？”
　　“哈哈……土方子，我们老头子累了喝一坛是疏通筋骨，你们小姑娘每天喝一杯，一个月之后包管脸色像江南的桃花一样红，但若换成我的老婆子，她到了现在这个岁数就是每天喝一坛，也不能像桃花只能像酒坛……”
　　“哈哈，老爷爷，你可要少喝两口，就快上岸了，我差一步就到江南了，现在除了烟和雾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可不想撞船，翻船！”
　　“姑娘，有此桃花酒作伴，老夫我已纵横江湖几十年！”
　　“那我也来一坛。”我摸索到船尾，按老船夫的指引伸手到水里顺着一根定在船上的麻绳找到了一个浸在水里的箩筐，取出一个土黄色小酒坛。老船夫说这是“冰镇桃花酒”。从小我就习惯了用我的羊皮水袋喝水，我把酒全倒进去，一饮而尽，入口清凉，下肚温暖，甜而不腻，回味无穷，比起飞麟城顾此山地下酒窖里珍藏的绝品美酒也不知好上多少倍。让我的整条舌头都在欢快地跳舞。
　　“小姑娘，怎么样。”
　　“酒味浅，情义浓。老婆婆手好巧，老爷爷你好有福气！”老船夫豪放地笑起来用沧桑的声音哼起江南小调，别有一番风情，我亦坐在船边脱下鞋袜把脚浸在水里。在水中我感觉自己“健步如飞”，飞跃往事和前程。忽然，一个光滑的硬东西撞到了我的脚，我立马顺势用脚把它夹起来。老船夫大笑起来：“看你长得跟我们江南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水灵秀气，怎么动作跟男人家一样粗鲁 ？”
　　“客气客气，我们大漠女子，从来豪气！”
　　原来，也是一个酒坛。白底青花的小酒坛。我摇了摇，感觉里面空空的，坛口用桐油纸密封的很好。我好奇地打开它，里面有一块素色锦帕，上面有字，一摸，居然是一针一线秀上去的，雾太大，我把锦帕放在眼前使劲看也看不清。
　　“老爷爷，烟雾迷人眼，你在江上行船，看不清的时候怎么办？”
　　“看不清就闭上眼，哪里还见什么烟和雾啊！”我耸耸肩，摊开锦帕，闭上眼睛，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锦帕上娟秀的小字，逐字逐句念出来：“人道江水深，不抵相思半。江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唉”，老船夫意味深长的叹口气，“痴男怨女，痴男怨女啊！”
　　“这个女子真有意思，听说过在红叶上写情诗的，没见过把情诗塞到酒瓶里扔江里的。”
　　“哎——这个够豪气，够豪气，喝完酒就秀首诗扔江里，是你们大漠女子，大漠女子！”
　　“哼”，我小心翼翼地把锦帕叠好放进兜里，“才不是我们大漠女子，我们大漠女子，只爱舞刀弄剑，从不舞针弄线，我们都是抱了酒坛策马而去，行到沙漠深处信马由缰，仰天一饮，天宽地广，呼啸黄沙，何等快意，真有什么不如意的事也都烟消云散去也。”
　　“女侠，老夫佩服佩服！”老船夫放下浆，佯作抱拳埋首躬身状。
　　“爷爷，好说好说，请起请起，划船重要划船重要，哈哈哈哈……”
　　桃花酒后劲十足，我微微有点上头了，我又回到船里躺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小船变成了摇篮，江水像是娘的手，轻轻地摇啊摇，摇出一个美梦，我梦见绵延千里的桃花，开在千里之外的大漠，我和小珏拉着手在树下拾花瓣，而亲爱的师傅，在一旁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