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第六章 半月残缺(上) ...
-
蔡延胜与刘凯诗和蔡雅分开,还在心中暗骂要进宫去的蔡雅蠢笨无知,那儿哪是寻常女儿家去的地方?
此时,怎么会有人料到三十年后,她会成为万民敬仰的文仁太后,流芳百世?
他正忿忿走着,只见一个家丁由长桥那侧跑了过来,“大少爷,您还在府里啊!”
蔡延胜皱眉道:“怎么了?”
那家丁道:“杏花姑娘来问小的大少爷是不是出门去了,小的以为大少爷……”
蔡延胜道:“我这就走了。”
“小的刚刚过来的时候瞧见大夫人带着杏花、秋福两个丫头出了北院,似乎是向幽媚居去了,那气势……那气势……倒是像去找谁的麻烦……”
“啊?”蔡延胜一惊,急忙转身向幽媚居奔去。
刘凯诗和蔡雅几人回了清意斋,乐薇已将萧宪霆和何敬铎让进了正厅。刘凯诗她们进去的时候,便瞧着小丫鬟们茶水,水果,各色细点上了一盘又一盘,把两人身旁的边几堆得满满的。
刘凯诗摇头笑道:“得,我屋里的丫头你们都见了个遍。”
萧宪云起身向她问好,“宪云从前来时倒未这样,恐都是来瞧咱们新科状元的。”
何敬铎也笑着起身,躬身道,“凯诗姐的下人们,自然与凯诗姐一般的好客有礼。”
刘凯诗让思才和聆弦两个把那垒得有些危险的碟子盘子撤几个下去,随意坐在何敬铎身边,“你别跟我来这套含沙射影的。皇上把你们几个捧得那么高,让人多瞧瞧也是应该的。怎么不把宪霆和那邝大人也一起带来,让我这院子再红火红火?”
她随口开着玩笑,果然听到扒窗边的小丫头们一阵鼓噪,想是激动得不行。
何敬铎瞧着蔡雅静静地坐在下首,只顺着刘凯诗的话微微笑着,并不搭腔,笑道,“第一次来府上,刚刚去拜见了蔡老太爷和蔡老爷。老太爷极是夸赞蔡小姐温文尔雅,多才多艺。不知何时有幸得闻小姐琵琶仙音?”
听了这话,蔡雅登时脸就红了,“爷爷……我……我的琴艺并不似爷爷夸赞的那般好,恐公子一听便要失望了。”
刘凯诗瞪他一眼,他这爱看别人发窘的恶趣味,明知道那老太爷什么意思,还故意说出来逗蔡雅玩。被刘凯诗一瞪,他笑笑不敢再说。
萧宪云笑着接过话茬,“小雅妹妹就是太谦逊了……”
刘凯诗看着蔡雅越发羞涩的神情,暗叹一声,打断他的话,“说正事!不许再闹我们家小雅了。”
她发话了,自然要直入主题,“今日,是来向小雅妹妹借个人。”
蔡雅一愣,“借人?”
“凯诗姐应该已经知道了,明珠公主要去昌珠和亲。”
这件事朝堂外也已听到了些风声,南暄和昌珠国,可能是出于对近期都辇势起的担忧,两国未雨绸缪,准备联姻结盟,共抗强敌。和亲对于各国外交来说是常事,但这次昌珠国下的砝码甚重,是为皇次子娶正妻,南暄国怎么也要选个正牌公主。宫里几位娘娘都嫌昌珠国多山贫瘠,不愿嫁自己的女儿。这事便轮到了陵王爷的长女明珠头上。明珠本就不是陵王妃所出,陵王爷虽也舍不得,但又怎能争得过宫里那些人?陵王妃又劝他说什么皇次子说不准哪日就变成皇太子了,明珠这一嫁说不准就嫁成了一国之母云云,陵王爷也就点头了。
皇上已经封了明珠为公主,前日也已收到了昌珠国书,很快这事就要昭告天下,众人皆知了。
“皇上,任了我为婚使。”
“这该是礼部……”刘凯诗皱眉,却立刻想明白了缘由,叹了口气。
萧宪云的笑意也不再灿烂,隐隐有些伤感无奈,“我府上丫头本就不多,这几年又都大了,出府配了人家。静儿年初也订了亲,只剩疏梅一个。我便是想着能不能跟凯诗姐和小雅把洛绒借来,同疏梅做个伴,一同西去。听说她下月中要同殷文回西景村,如此不过是早走半月,方向也是向西,算是顺路。”
洛绒抱起久违的琵琶,摸索了一阵,顺手抱起,几个音符响起,心中登时极是欢畅。她微闭着眼,手指在弦上跳动,那日在《山人谱》上偶得的残调,一一流淌而出。那种自然,那种熟悉,就仿佛不过是在记忆的深处开启了一扇门。她无心探知这莫名的熟悉从何而来,只沉浸在乐声之中。仿若看着曲中的春花秋月,仿若亲历着曲中的悲喜哀愁。心情随着乐声连绵起伏,时而激扬、时而低回……
这是她最想要的感觉,就像是晴烟沉浸在舞蹈中一样。只是弹着听着,只是舞着动着,她们的世界似乎就此完满,再无缺憾!
可,这完满这平静,却生生被人打破。而且这次竟如此彻底!
正好弹到一段轮指,怀中琵琶猛然被一股蛮力拉走,乐声戛然而止。洛绒感到指尖一阵剧痛,睁开双眼,只听啪啪声响,她的白木琵琶无辜的被人挥舞着,掷向坚硬的桌脚,门框。开始时,它还顽强的保留着原样,可一旦残破,就一发不可收拾,洛绒看着那弦一根根断掉,在空中划过的绝望弧线,弦轴跌落在地上,无力的翻滚;她顾不得手上的疼痛,仰头盯着那狰狞着挥舞它的人——蔡大夫人。
似乎是感应到她愤怒的眼神,也可能是累了,大夫人把手中的残破琵琶递给杏花,“把它给我烧了!看她还有什么威风!还有什么招数,倒是使出来啊?你怎么勾引我儿子,有脸说来听听!仗着自己能弹个曲儿,你就以为自己高摆了是不是?我告诉你,窑子里的那些贱人,哪个也不比你差!”
她正骂得欢畅,冷不防洛绒横冲过来,撞开她,夺过杏花手中的琵琶,看着她的眼神那么冰冷无畏,“什么招数,你去问自己儿子啊!会弹个曲儿,我可从未觉得高摆,而且那些青楼的苦命姐妹,我也从未觉得她们低微卑贱!倒是仗着自己父辈夫辈荣耀,就随意欺负人的可怜女人,在我眼里,也高贵不到哪里去。”
大夫人砸琴本就累得气喘吁吁,又抢先开骂,听了这话真是又累又气,张口结舌,一时无声。洛绒这边,看着心爱的琵琶眼睁睁被她毁了,那份痛心岂是几句话就能说尽的?所以她要继续说,继续声讨,“它不过是木质空心,就算弹它的人怎样,它也无错。你,凭什么抢它?凭什么砸它烧它?”
大夫人可算是气喘匀了,喝道:“看不出,你个丫头嘴还真厉害!这是你吧,看就知道你拿了这把鬼东西勾了延胜的魂……”
那刺玫花图缓缓飘到地上,洛绒笑道,“这画不是我画,我也没要他画,你们却来质问画中之人,偏偏不敢问那画画之人,真是本末倒置!”
这画来画去,说得绕口,听得糊涂,大夫人怒道,“这还不简单,延胜向来孝顺正派,却公然在杏园花宴上为你画这个,不是被你迷了心是什么?”
洛绒讥笑道:“我从没想迷他的心,再说无论怎样他被人所迷,都该是他定力不够,怎么能怨别人?”
大夫人冷笑道:“你个奸诈的女子,自然有无数低贱的手段!我就觉得你眼熟得很,第一次见你,你不就在府门口和两个大男人厮混,这你也能抵赖得了吗?”
唉,陈年旧事果然还是要被翻出来念的,蔡大夫人露出一种高深得意的笑容,“哦,远方的表兄是吧?两位表兄怎么姓殷呢?洛姑娘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说不清楚,还能认识远方的表兄?你骗谁来?”末一句加大了数倍的音量,如晴空中一声暴雷,震的众人都是一抖。
洛绒这才知道蔡大夫人早就开始着手调查自己了,这次翻牌明显成竹在胸,既然认定了她撒谎骗人,再怎么辩解也是无济于事。要怪只能怪自己年少识浅,料不到秋后算帐的今天。“回大夫人,洛绒是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说不清楚。爹娘去世得早,年纪尚幼便与姐姐失散,连爷爷也没来得及在我懂事前说起身世。可这殷家,虽不是血亲,但就似亲人一样重要,称他们表兄无可厚非。”
杏花听了洛绒的话,怜她孤苦,心中不忍,却听大夫人冷笑道:“哼,说不过了,就拿过去的事来博人同情,你只有这点小伎俩吗?”
“人在做,天在看,大夫人信不信的,我不在乎。”洛绒别过脸去,再不多说。
大夫人听了她这硬气无比的对答,心中更气,“今天就是给你个教训,若是再使那下三滥的手段,迷惑延胜……”
“大夫人最好搞清楚真实状况,再来兴师问罪!我虽然不过是婢女,可不屑也从未做过大夫人说的什么下三滥的事。事实怎样,大夫人不妨找大少爷来对质,看我有没有一句假话。”她凛冽的目光扫过大夫人、杏花和秋福,再不理睬她们,抱起残破的琵琶,一个一个的捡起地上的残片,竟无人敢阻拦于她。末了,她起身缓缓向门口走去,瘦小的脊梁,倔强的挺直,那轻轻踏出的每一步,都似重重击在旁观者的心里。杏花和秋福,连大夫人都感觉到一种压抑,仿佛有种耀眼得不可逼视的光环将她团团围绕。
蔡延胜打开幽媚居的门,就是她,抱着那残缺的半月,漠然走来。琴身上斑斑血迹,刺痛了他的心。“你怎么了?这血怎么回事?”她远远的停下,面向屋门口因为蔡延胜的出现而流露出少许惊惶的大夫人,“大少爷来了,请大夫人问个清楚。真相一旦大白,还请大夫人给这琵琶一个交代。”
大夫人暗骂,延胜来了,看你那尾巴翘的,我还真治不了你了?!“有你这么无礼的奴才吗?这么跟主人说话?”洛绒却早已转身,大夫人气得跺脚,“延胜,你看看,你二娘屋里的丫头就敢这么欺侮娘!娘,娘在这个家还算什么!”假惺惺抽泣两声,一边揉眼一边面向屋里,制造点添彩的泪水才唱得下去。
蔡延胜本就是个大孝子,向来看不得母亲难过,拦住洛绒,低声道:“你跟夫人服个软,认个错,别倔了!”
洛绒低头看着手中的琵琶,“若是把你最心爱的东西摔成这个样子,还是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你能不能心软?能不能低下头说‘您摔得好,请继续摔’?”说罢把头抬起,望着蔡延胜,等待着他的回答。
大夫人一听不过几句话她又把势头转了过来,心中不甘,“不过是把琵琶,就敢跟我这样说话,我这蔡家主母还有什么脸面呆下去!”
她掩面疾走,蔡延胜忙扶住她,劝道:“娘,她,聆思就是嘴巴倔些……”大夫人假哭道:“你还要替她说话,你娘我……”
倏忽之间人都散尽,洛绒在门口站了片刻,这才感到指尖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痛,指尖上或深或浅的五道血痕,只得又挪回屋里,由怀里把冰莲七叶丹倒了一粒出来,和水稍融成膏状,涂在手指上。药物沾到伤口,痛得她咧嘴倒抽冷气。
“这……这是怎么回事?”
冷不防一个声音在院中响起,惊的洛绒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把手藏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