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打一耙》应宁空

9、大孩子

　　煮完，上菜。兄妹二人坐在桌子一头，另一头原本是夜家爸妈坐的，现在空置着。
　　千轮又瞄了瞄身边唯一的饭友——面罩寒霜、沉默寡言的妹妹，不禁觉得无比冷清，径自生出些伤春悲秋的人生慨叹。看，自己特意推掉女友、黑明等人的约会，回家陪陪妹妹、尽尽哥哥的道义，免得她没了父母一个人吃饭会变得更加孤僻、更加阴阳怪气的，但看来妹妹的奇怪性格早已经深入骨髓回天乏术了。
　　不过，千轮终究是耐不住寂寞的家伙，这样相对无言的局面维持没多久，他又不死心地开口：“你下周日有空吗？”
　　“有。”
　　“黑小子生日，我们在他家聚会给他庆祝，只是私人的小型聚会，十来个人，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一说完，心里又有些怯怯的。唉，想他年少风流，向异性邀约的次数多不胜数，如果他会怯，通常都是因为怕对方拒绝之类的，而今次，约自家妹妹会怯，却纯属是惧于妹妹的武力威胁，悲哀呀悲哀。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依他看，女子无武方是德。
　　“生日……”衣衣想起某年某夜某人答应过却忘光了的关于生日礼物的约定，忍不住剜了他一眼。
　　“我不是要给你介绍男朋友……”
　　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什么时候晋身成为街道妇女同盟的荣誉会长？还学婚介所拉皮条。”衣衣的口气整一个不屑。
　　“不是，是，其实就多交点朋友没什么不好。大家都是年轻人，男男女女的互相认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
　　“小安说对了，你果真不是一般人。”不是一般的迟钝。
　　“你说什么？”
　　“没什么，反正我不去。”
　　“为什么呀？”
　　“……如果我会去，也只会是因为我想认识你的朋友。”
　　“什么意思？”
　　千轮静静地看着衣衣，等着她回答；衣衣默默地看着千轮，等着他明白……
　　此时无声胜有声。
　　……
　　……
　　衣衣终于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忽然门铃杀猪般响起——就算不是杀猪，起码也是杀风景。
　　衣衣起身去开门。门一开，一团黄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冲向衣衣怀抱，还附带杀猪般的哭声充当音效。
　　一手扒下身上那团东西，从对方已经哭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的脸上艰难地辨认五官眉目，终于认出了，来者是自己正在教的其中一个学生，她还曾经帮他补过习，关系还挺熟的。
　　“夜老师……呜呜……我不要回家了……呜呜……”
　　“小辉，乖，先不要哭，告诉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一旁的千轮惊奇地看着这一幕——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妹妹哄一个人，而且还挺温柔的样子。原来夜衣衣是这么喜欢小孩子的啊！
　　“爸爸、妈妈、要……要离婚了……呜呜……离婚……呜呜……”
　　“没事的，你爸爸妈妈就算离婚还是一样会疼小辉，你永远是他们的心肝宝贝……”
　　衣衣把小朋友搂在怀里，温言软语地轻声哄着，或者说是骗着，反正说了一大堆虚幻性并全无建设性的安慰话语后，小朋友终于停止了杀猪般的哭音。
　　衣衣带他到饭桌旁，给他盛了一碗饭。小朋友兴许是哭饿了，埋头狂吃。
　　衣衣悄悄走远去打电话，再回来时就对千轮说，小客人要在此留宿一夜。
　　“不可以马上送他回家吗？”
　　“给他一晚，让他平复一下心情，接受现实。”
　　千轮又想了想，不怀好意地说：“呵呵，不如就由我这个大哥哥来帮小鬼摆脱伤心吧。”

　　小辉一吃完饭，就被那个笑得像天使般的亲切又好看的大哥哥拉到电视机前。
　　千轮和蔼可亲地对小朋友说：“我们今晚看影碟好不好？是哥哥我的私人珍藏哦。”
　　“好。”小朋友乖巧地答道。
　　按下play键，千轮一脸兴奋地说：“这是我这么多的碟子中最最最钟爱的——”
　　电视屏幕忽然在一片全黑中弹出一副纯白的骷髅……
　　小辉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差点尖叫出声，转头看向身边，只见刚才还很和善的大哥哥忽然扭过头来冲着他那么阴森森地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从齿间蹦出两个字来：“——鬼片。”
　　我的妈啊——小辉终于尖叫出来，还差点尿失禁，那张本来就很菜的小脸现在更是菜得不能再菜。
　　衣衣正在厨房里洗碗，面无表情地听着客厅里尖叫声连绵不绝，心里头为小辉同志默哀了三秒。
　　惨兮。

　　小辉活到这么大，总算见识了什么是天使面孔恶魔心肠。呜呜，为什么仁慈善良的夜老师的哥哥却是这么恐怖呢？
　　千轮强硬地把他按坐在电视机前，还不准他移开眼睛，逼着他看了一个晚上的鬼片。
　　千轮用他那把悦耳得过分、兴奋到变态的声音在小朋友的耳边低低地说道：“不愧为我最心爱的鬼片，太棒了，那明暗布局，那凄迷的背景音，就连那血也如此逼真，说不定是真的血哦……你抖什么，就算是真的血也不见得就是人血，不定是鸡血鸭血猪血，难不成还是黑狗血，刚刚放出来，还非常新鲜的血，我都几乎可以闻到那阵腥味儿，你闻到了吗……看那个女鬼，多么美丽，艳鬼呀，和小朋友你的初恋对象比起来，谁比较美丽？你喜欢的女生有她这么长的指甲吗？有她这么雪白的肌肤吗？有她这么尖细的嗓子吗？……呀，流出来了，是什么，小朋友你睁大眼看看清楚，绿绿的、粘粘的、浓浓的，流到眼睛了、流到鼻子了、流到嘴巴了……”
　　……
　　……
　　小辉小朋友的确是摆脱了父母离婚的伤心了，可是，很明显的，比起被千轮如此荼毒，他绝对是宁愿仍旧沉浸在伤心之中的。
　　唉，千轮的无边罪孽又添了一笔。

　　好不容易，那部电影结束了，小辉死命抓着衣衣的衣袖，哭哭啼啼地说要去睡觉。
　　“好啊，不过睡觉之前要先洗个澡。”千轮刚刚看完最心爱的鬼片，心情正高度兴奋。他把小朋友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然后高高兴兴地拖了他进浴室。“小朋友，和大哥哥一起洗吧！”
　　“不、要——————！！！”
　　叫得真是凄厉。
　　衣衣打了个呵欠，嗯，去洗衣服。

　　“小朋友，大哥哥我是为了你好。你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如此胆小呢？连鬼都怕，怎么出来混？女同学会看不起你不分你蛋糕吃，男同学会鄙视你排斥你不和你玩。你得多多壮壮胆子，哈，我一定会努力帮助你的，放心！”一边洗澡，千轮还不忘一边“开导”小朋友。
　　“呜——”快点洗，快点洗，洗完就可以摆脱恐怖哥哥了，小辉努力地加快动作。
　　“咱们再来讲点有趣的吧，嗯——就先谈谈浴室惊魂的系列故事好了……
　　“有一个人在浴室里淋浴，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子，忽然他发现浴室里的蒸汽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雾茫茫一片，他想大概是排气扇坏了，于是他爬上凳子，去检查排气扇，却看到排气扇不断向室内涌出一阵阵的白气，一摸，竟然是……
　　“又有一个人在浴室里淋浴，也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子，忽然他看向镜子，镜子里面映出的人影就和他自己的长相一样，但是那个人影的身上却没有水滴，是干的；他再看看自己，自己明明是全身湿透的。他于是伸出手，向镜子摸去，一摸，竟然是……
　　“还有一个人在浴室里淋浴，也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子，忽然他感觉身上的皮肤好像在绽开一样疼痛，一看，身上竟然是沾满了血，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血，他看看浴室四周也没有什么异样的东西，他再抬头一看，见到蓬蓬头里冒出的不是水而是血，而且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好像有东西正要爬出来一样，一摸，竟然是……
　　“…………
　　“…………
　　“咦，小朋友你洗完了？很快哦。怎么一直在发抖，很冷吗？你不会是感冒吧……”
　　小辉不搭理他，快手快脚地穿上衣服。
　　千轮停下声音一阵子，忽然惊呼：“咦，小朋友，你看看那面镜子！”
　　小辉啊地尖叫一声，闭上眼睛踹开门，夺路而逃。
　　千轮在后头闷笑：“我只不过是想说……镜子上面有只壁虎……哈哈……”
　　罪过罪过……

　　终于从浴室出来了，小辉有重出生天的感觉。他寻思着一定要紧跟夜老师，远离恐怖哥哥。
　　“夜老师！”
　　衣衣向他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很温柔地。“小辉洗完了，那么睡觉好不好？”
　　“好，好。”
　　这时，恶魔千轮又出场了，他从背后走过来，一手搭在小辉肩上，一副哥俩好的亲切面貌。
　　“要睡了吗？好，我们一起睡。”故意忽略对方猛然僵硬的身子，千轮照样把他拖着往自己卧室走去。
　　“不、要——————！！！”
　　不是凄厉二字可以形容得了，恐怕是比上刑场更惊惧。
　　“唉，你这么大个了，不能和老师一起睡觉。我们两个男的挤一张床不是正好。”
　　“我宁可睡沙发、睡地板！”
　　“怎么可以委屈你呢，小朋友，来者是客嘛。”
　　“不用客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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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抵抗、继续抵抗……
　　继续拖、继续拖……
　　“小辉小朋友，我跟你说哦，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跟你很投缘，果然如此，我很喜欢你呢，我们今晚就彻夜长谈好了…………”声音随着人渐渐远去……
　　小辉今后大概死都不会再来我家的了。
　　衣衣轻轻笑了一声，这个千轮真是……慢慢地，踱回去自己卧室……不由得想起往事……
　　小时候，哥哥就已经很喜欢恐怖、玄幻的东西。把鬼故事当作笑话讲，更是家常便饭。这项奇特的嗜好，还是小时候哥哥欺负别人的重要武器呢。当然，第一受害者就是衣衣了，她非常荣幸地，总是千轮的每个新出炉的鬼故事的第一个聆听者，当然也总是第一个被吓得彻夜难眠的可怜人了。不过长久历练下来，衣衣早已百毒不侵了，现在什么鬼故事、恐怖片都动摇不了她的哪怕一根眼睫毛，也算因祸得福（？）。

　　千轮卧室里继续上演惨无人道的恐怖对话洗礼。
　　“小朋友，晚上睡觉要不要关窗？”
　　“不用，开着吧！”
　　“开窗吗？不怕厉鬼晚上从窗外爬进来，把你给吃了？”
　　“……好恐怖……那、那关窗吧……”小朋友又开始瑟瑟发抖了。
　　“其实，开着窗有鬼进屋还没什么，关了窗还有鬼进来，那才真正叫恐怖。”
　　“……”
　　那就是怎么着都恐怖了。
　　可怜的孩子。
　　长夜漫漫呀……
　　请大家一同为他哀悼。

　　第二天，不用怀疑，小辉同志自然是顶着一双国宝级的明眸——熊猫眼，逃也似地跑回家了。
　　祖国的花朵，就是这样被吓坏的……
　　相对的，某个恶魔神清气爽，顾盼有神，抖擞着呢。好久没这么整人呢，真是爽啊，令人怀念的童年……
　　衣衣淡淡地道：“只会跟小孩子逞威风，其实自己还不就是个大孩子。”
　　“喂喂，你说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