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梁祝，不过一曲荒谬》遥倾

50、梁母

　　第二日起早就先让人去告诉了梁山伯，一起启程回书院这个消息。梁山伯本来就打算今日回书院，所以早已经收拾好了。而我和马言昭，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别院里的一些东西，他也安排好了人直接送去书院。
　　马言昭安排的路线是，先从水路坐船行至桐城，大概两天一夜的路程，在桐城休息一晚，早晨再从桐城换马车回书院，大概傍晚就能到。
　　租的这艘船倒也不算大，一个吃饭的船厅，五六家客房，往下一层则是船室厨房储物室以及船夫厨娘住的地方。我和梁山伯的房间正好是一头一尾，而马言昭的房间则在我旁边。不得不说，马言昭的安排，看起来有些幼稚。
　　沿河而下的景色倒也是极美的，说起来，这也是我第一次乘船远行。因着昨晚上的事情，马言昭低沉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我一时间倒也不想和他说话，索性一个人呆在房间看看窗外风景，翻翻杂书。
　　直到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我本来以为是马言昭来找我来了，却没想到听到一个细细的嗫嚅的声音，“公子，该吃午饭了。”
　　打开门一看，却是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子。穿着一身麻布衣裳，浓眉大眼，模样倒是不错，只是皮肤有些黑，看起来却是很健康。她的眼中带着天真而好奇的神色，有些忐忑地望着我。
　　按道理说，这船上除了船夫就只有厨娘了。而船上的厨娘，一般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大婶，这般看起来还未出嫁的女孩儿，一般是不可能做这种工作的。“你是船上的厨娘？”
　　女孩的手指有些紧张地绞着衣角，脸上微微浮出两团红晕，“不是。我娘才是船上的厨娘，只是我弟弟这几日病得厉害，我娘便留在家里照顾弟弟。而刘大婶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娘就让我过来顶替她帮忙。”
　　“哦。”这个女孩儿看起来害羞急了，倒让人不忍心再问下去，“那你带我去船厅吧。”
　　“好的，公子。”她头埋得很低，转身带我走去船厅。
　　马言昭和梁山伯已经等在厅中的。梁山伯见我过来，很是高兴，便问道，“云初，你在船里闷了半天了，可是坐船不舒服？”
　　“没有啊，只是昨日睡得晚，又补了会子觉。”我神色不变地撒了个小谎。看了一眼马言昭，总不能说我是在羞于见他才不出来的吧。
　　马言昭在梁山伯在场的时候总是话很少，只说了一句，“吃饭吧。”
　　我笑着应了他。
　　菜色还是江宁风味，想来是船娘是江宁人的缘故罢。桌上是一道翡翠鱼，一道芙蓉海鲜汤，一道金陵片皮鸭。菜并没有上齐，却是刚刚那个叫我过来的女孩儿又端了一道狮子头上来。她依旧是低着头十分青涩的模样，“刘大婶说，因为这船租的急，很多材料还来不及备下，所以菜色有些简单。还望各位公子见谅。”
　　“姑娘哪里的话，这些菜已经很丰盛了。”梁山伯温和的语气透露着一种从心底发出的和善。他对人总是很真诚，即使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女孩儿的头埋得更低了，只细细说了一句，“还有几道菜，我就去端过来。”
　　“呵呵。”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女孩真的很可爱。她看起来年纪可能比我还小些，纯净而害羞。
　　只是，这般年纪，本是女孩最天真灿烂的时刻，应该在闺房里绣花梳发猜谜逗趣的。即使是一般的人家，女儿出嫁前，都是不该这般抛头露面的。想来她家，必是不太好。而她的母亲为了照顾家里的男孩儿，又舍不得少了这几个钱，却让一个没出嫁的女孩子来替她工作。厨娘和一群船夫都挤在舱下，对女孩儿的名声是很不好的。
　　再上了三道素菜，厨娘说菜色简单倒是谦虚了。六菜一汤，三个人吃是足够了，而且这做菜的手艺也是很不错的。
　　一顿饭吃下来倒是安静之极。马言昭一向冷言，而梁山伯摄于马言昭的冷色，一顿饭也没说过几句话。真真是圣人说的食不言寝不语了。这氛围实在是有些过于安静了。我本打算吃完饭之后，继续回房的，却不曾想，梁山伯在这个时候开口了，“云初。”
　　“怎么了？”我问道。正打算回房的马言昭也停住了脚步，靠在了门边。
　　“云初，马兄，我有个不情之请。”梁山伯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马言昭，神色有些迟疑道，“从江宁到桐城的水路，途经会稽。”
　　他的话说得极慢，好不容易说完一句，又没了下文，“所以呢？”
　　“我想能不能在会稽停一会儿，我想回家看看我的母亲。我已离家数月，家中只有一个老母。我的父亲早亡，母亲一个人将我拉扯长大，非常辛苦。我实在不想过家门而不入。”
　　我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梁山伯就和我说过，他是会稽人，竟让我给忘了。想不到他居然是由母亲一个人抚养长大的。他的母亲想来是个坚强的女人。而且，她教出了一个善良而真诚的孩子。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是大禹。圣人舍小家而顾大家，为世人称赞。这的确是一种无私高尚的品德。但对于家庭的亏欠，并不该因此而抹杀掉。我想，我没有理由阻止梁山伯回家看他的母亲。
　　正想问一下马言昭，却听见他开口道，“我会让船夫在会稽停船，休整一夜，顺便也补充些水和食材。”
　　梁山伯有些惊喜，似乎是没想到马言昭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马言昭虽然看起来冷峻寡言，却也不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何况一个独自拉扯孩子长大的母亲，却是最容易让马言昭心软的。

　　船到达会稽的时候，已经是酉时初，正是夕阳西下，岸边的人家升起了渺渺炊烟。会稽是个江南小城，小桥流水，青石板小路，正是水墨一般的烟雨江南小城图。
　　此时船夫们忙着拉绳靠岸，厨娘则拉着那个女孩儿则站在船头。靠岸之后，厨娘带着两个船夫上岸采办物品，剩下的船夫则被安排守在船上。我们三个自然是都打算下船的，这样的话，让一个女孩儿孤零零的和几个男人这般待在船上么？
　　这个姓刘的厨娘居然也不带这个女孩儿一起去，不是自己家的女儿就这般不管不顾么？我皱了皱眉，将女孩儿招了过来，“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河儿，已经十六了。”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竟然比我还大么？她的身子看起来最多不过是十四五岁，瘦瘦小小的。“愿不愿意跟着我们下船去看看？”
　　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对外面儿自然是好奇的，却还有些害怕。
　　“你一个人待在船上怕有些不妥。我们三个是去拜访这位公子的母亲，路上可能还要买些东西，你跟过去也可以帮忙提些东西。”我轻声告诉她。
　　“我去。”她答应的声音小得几乎快辨认不出来。
　　于是我们四个人便一同下了船。
　　第一次去拜访长辈，总是要备上些礼品的，即使梁山伯在一旁拦着不让我们买。最终还是买了几份礼物，也不是什么非常贵重的东西。两匹布帛，两壶桂花酿，两只腌制的火腿，全被河儿抢着抱在了手里。
　　梁山伯的家有些偏，从城里的主街往右走了好一段，又拐了好几个弯，才算是到了。屋子很是简陋，一圈小小的篱笆，里面有两亩小菜田，一旁养了些鸡鸭。房子看起来有些破旧，看起来应该是很久都没有修葺过了。
　　“娘！娘！”梁山伯此时已经难掩激动，还未近门，就高声喊了起来。
　　从房里走出来的女人，两鬓斑白，身子稍有些佝偻。她的神情十分激动，“是山伯回来了嘛？”
　　“是，娘我回来了！”他冲进去抱住了他的母亲。
　　“都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她笑得慈祥，拍了拍儿子的背。
　　梁山伯从她的怀里退了出来，笑得有些腼腆。然后又拍了拍脑袋，看向身后的我们，“差点怠慢了客人。娘，这是我书院里的同学。这是祝云初，这是马言昭，这是与我们同路的河儿姑娘。”
　　梁夫人细细的一一看过我们，“都是好孩子啊。我家山伯在书院麻烦你们了。”
　　近看梁夫人，发现她的眉眼其实是很清秀的，只是脸上爬满了细细的皱纹。以梁山伯的年纪，他的母亲最多不过是四十出头才对。而眼前的梁夫人，苍老的却像五十岁的老人。想来，必然是因为丈夫早亡，一个人拉扯孩子的艰辛了。我们一齐开口道了一声，“梁夫人好。”
　　“这是我们买的一些东西。来得太急，也没备什么好东西，还望夫人见谅。”马言昭开口道，他此时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却是不同以往。倒是梁山伯听得一愣。
　　梁夫人叹道，“你们都是山伯的好朋友，来这里就应该像来自己的家一样，还带什么礼物啊。这次我就收下了，下次来的时候再买东西，我可就全扔出去了。来，都进屋坐，家里有些简陋，你们不要嫌弃才好。”
　　“河儿，把东西都放在桌上就好了。”一面跟着梁夫人进屋，一面和河儿说道。她虽是害羞的性子，性子却也十分倔。下船的时候和他说可以帮忙提些东西，便将买的东西全都抢着拿了，一路走了气喘吁吁，却不让别人帮一分的忙。
　　而梁夫人则站在门旁笑盈盈地招待我们进门，说道，“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泡茶。”
　　“娘，我来帮你。”梁山伯忙扶住了自己的母亲。
　　梁夫人却打开了他的手，“好好和你同学说话，客人进门哪有男人泡茶的道理。可不要让人笑话了。”
　　我想，这梁家虽然简陋，这梁夫人待人接物却是大方有礼，十分得体而且有讲究。看起来，并不像是穷苦人家。
　　河儿进门放东西走在了前面，而我则跟在了马言昭的后面。却不想，刚进门的马言昭却突然停了下来，我低头想着梁夫人的事情，却是不留神撞上了他。
　　马言昭转手便扶住了我，眼睛却看向了前面。
　　“怎么了？”我抬头顺着他的视线向前看，却看见大门正对的厅正前方，摆着一个排位，上面写着，“梁公辅义之位”
　　我一愣，却也立即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梁山伯早亡的父亲了。梁夫人一个人将梁山伯养大，又将丈夫的牌位放在厅正前位，可见性情之贞烈。而此时梁夫人已经去泡茶去了，梁山伯进门发现我们俩个正在看厅前的牌位，却也是习以为常的神情，“这是我父亲的牌位，记事以来，我娘就让我每日都给父亲大人上一炷香。”
　　话音刚落，他便上前取了一炷香，点燃，行大礼，然后将香插上。
　　马言昭却还是一副怔住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奇怪。厅前摆一灵位，虽是有些怪异，却也不至于难以理解。马言昭这样一副表情，却更是让我觉得奇怪了。他也并不是因为这种事情会大惊小怪的人才对。
　　我正要开口询问，却听见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梁辅义？”

作者有话说

　　~~~~(>_<)~~~~ 写得我都快哭了~~终于够了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