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得子 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 ...
-
胤禩的乳母无论在宫里还是府里都算是老人，她自然知道不得已的时候该如何做，若顺利生下来，孩子可是姓爱新觉罗的，姓张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汉官之女，孰轻孰重分晓已显，可做奴才有做奴才的规矩。
胤禩却不愿这样的事烦扰莫姚，正想去握她的手，让她不要多想。却被莫姚反问，“如若今日是我如此，你当如何？”
“当然是要你，你若不在，其他一切不过是遮眼浮云。”
莫姚反握胤禩双手，会心一笑，心下已有计较，对嬷嬷说道，“自然都是要保住的。”
寅时已过，即将迎来康熙四十七年正月初五的朝阳，八贝勒府西院里的忙乱才消，奶娘抱来新生的婴孩，虽然已将血迹衣包洗净，尖尖的脑袋，眼睛尚未睁开，玫红的皮肤皱在一处，像刚出生的老鼠崽子，胤禩只瞧了一眼，就吩咐奶娘抱走。
莫姚笑着安慰道，“你别嫌弃，你刚生出来的时候未必好看过他，等过两日长大些，就好看了。”胤禩对张氏和孩子的态度，让莫姚心有安慰，可孩子何其无辜，转念一想，如若日后父子俩越长越像，这哑巴亏该如何消受。
“你又如何知道，你几时见过人生孩子。”
“以前见过洋人的大夫替人接生，还有孩子被肠子绕住脖子，孕妇无法生产，洋大夫只能将孕妇的肚子剖开，将孩子取出来。”
“那人还能活么？”
“自然是活着的，孩子生出来，再将肚子缝合，母子平安。当然也有那运气不好的。”
闻所未闻，实在惊心，张氏难产时震天动地的痛喊声犹在耳畔，又闻剖腹取子，胤禩紧握住莫姚的手，极郑重地说道，“只要你好好的，孩子我们不强求。”
“哪里那样娇贵，乡下的农妇还有在田里干活，出趟恭就将孩子生下来的。你不想要，我还想生个漂亮的女儿，好去跟海兰比比，省得她老是在我这里拿女儿显摆。”
折腾一宿，夫妻俩睡过回笼觉，用午膳时方起，宫里的赏赐也到了，良妃赏了小孙子一柄如意，惠妃则是一把镶了蓝宝石的玉弓，尽管是胤禩头一个儿子，东西却称不上两宫里最好的，莫姚也知是碍着自己的缘故。
用过午膳，胤禩独自进宫谢恩，莫姚歇在屋子里，就有西院的丫头来请。
屋里还能不时闻到淡淡的血腥气息，张氏无力地躺在床上，绑着头巾，面无血色，见莫姚进来，突然来了力气，一把掀了被子下床跪地磕头，着实把莫姚唬住。
“这是做什么？”招呼侍候的丫头，“还不把你们主子扶起来。”
张氏的贴身丫头也跪着不动。
莫姚无奈，唤青梅去扶，张氏竟哭起来，又磕上了头，“求福晋宽恕，奴婢是有罪的人，如今这身子也是不中用的，不知道哪以天就去了，只有一事相求，求福晋成全，来世为福晋做牛做马。”
“有事你起来说。”
张氏唤人抱来熟睡的婴儿，“求福晋成全，我如今是不中用的人，这孩子从今后便是福晋的孩子，福晋便是他的亲娘，福晋若不答应，奴婢就磕死在这里。”
莫姚深叹一口气，了然轻笑，“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好好养着，贝勒府不会亏待了你，更不会亏待了孩子，无论嫡出庶出，他都是贝勒府的长子，我说话算数，你记住就是了，孩子还是你的。”这便是为人父母的心么，张氏产后大出血，自感来日无多，不惜以此决绝为孩子谋划将来。
初八的时候原是胤禩几兄弟早约的家宴，恰逢孩子“洗三”。海兰几个妯娌送的礼全然与小孩无关，件件都是莫姚喜欢的。
莫姚狐疑环顾三人，还是卓和伦憋不住话，“别这么看着我，怪渗人的，她们我不知道，我这都是我们爷吩咐的。”
其他人也不用莫姚一一逼供，想是自己恶名在外，外面还不知怎么传的，还好如今心态好，反正是顶着妒妇的名头穿过来的。
皇帝至今还是没有任何表示，父子俩倒是如出一辙，胤禩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就连“洗三”礼也是莫姚坚持办的。
临走时胤禟故意落后几步与莫姚并肩，说起悄悄话。
只听见莫姚说，“我都不担心会输，你着的什么急。”
十四见状，几步倒回来，拉起莫姚的袖子就问，“你跟九哥这些日子老是神神秘秘的，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
“表哥说他羡慕你又连着得了两个儿子，他府里的小妾眼看又要生了，我与表哥打赌，他这次是个儿子。”说完，莫姚拿眼瞧胤禟。
胤禟干咳几声，连声应诺，“对，对，对。”
“哼，看九哥神色，就知道你们没说真话。”
见十四不肯罢休，莫姚便说，“倒是你自己提醒我了，我说你连得两子，我赢了这样久，也不见你兑现赌约”
十四立刻言辞闪烁催促卓和伦上车离去。
送客远走，胤禩牵着莫姚往回走，才笑说，“你又讹了十四弟什么，他跑得那样快。”
莫姚得意地摇头，“不告诉你。”俏皮模样惹得胤禩将她抗在肩头，任凭她叫喊，也不放手。
张廷玉完成草拟的御旨，正准备念予皇帝知道，就见太子胤礽进了偏殿，康熙抬手示意他继续，胤礽请安后默默立在一旁。
“胤礽！”
旨意上皇帝交代江南督抚会审朱三太子一案，当决断行事，毋得柔弱。听在人心里各有心思，胤礽觉得除去仁治江山，杀伐决断才是康熙大帝的真本色。正想得出神，皇帝唤了数声才听见，“皇阿玛，儿臣在。”
“户部今日送来的折子可看过了？”
“回皇阿玛的话，刚看过，户部已奉诏完成截留湖广、江西漕粮四十万石，留于江南六府平粜。诚如皇阿玛所言，八弟处事周全，勤谨有度，户部今日的成绩，八弟功不可没。”
“如你所说，该大力褒奖。”
“全凭皇阿玛旨意。”
“过几日老八生辰，他那个儿子也该满月了，传朕旨意，赐宴。”
若不是胤禩早已明言家宴，恐怕此时八贝勒府的门槛早已被踏破，留在门房的礼单让人数不胜数，莫姚却没有什么好心情，康熙是在试探么，试的并非胤禩，却是在朝的大小官员，再则招风的必是大树。
胤禟想着输了莫姚的赌约，老爷子为八哥的儿子赐名，弘旺。若说她猜中自己与十四的儿子，还有张氏生子，可“旺”字，莫姚的言行处处透着玄机。
酒宴正酣，莫姚想不到自己还是有今日，张氏体弱，顾及胤禩的面子，自己不得不强装贤惠大度的正室，抱着弘旺在妯娌间迎来送往，脸都快笑僵了。
青梅过来附耳低语，莫姚急急将孩子交到奶娘手里，转身往飘香苑去。才进院门，就见素以老沉持重为人称道的两个男人缠斗在一起，各不相让。
两人擒住对方衣领，僵持不下，只听见胤禛说，“康熙三十九年我府里，你可记得她说过什么，今日她却要抱着你与别人的孩子四处笑脸迎人。”
“无需四哥操心，弟弟自然记得，这都是我与莫姚夫妻之间的事，恐怕轮不到四哥来管。”
“轮不到我管，今日我非管不可。”胤禛终于腾出右手，对着胤禩面门挥去一拳，“当日在甘肃，是我救下的她，她的孩子若能保下来，今日已是半岁有余，那‘旺’字岂会易主他人。”
胤禛的话就像是一道闪电击中胤禩的心脏，一阵痉挛抽缩，抬头越过胤禛，无助地望向院门，渴望回应，“他的话是真的么？我们的，孩子。”
来不及面对爱人一脸挫败的质询，莫姚深吸低喘，满胸的义愤化作两道慑人的火焰怒视胤禛，他竟将那经天累月才得以化脓结痂的伤口轻易揭开，心口咕咕地往外涌着血，涌上喉头，哽咽难言，涌上眉眼，天旋地转。
两个男人同时奔至眼前伸手夺人，莫姚睁不开眼，单凭感觉向右寻着胤禩依靠，奋力推开左手的拉扯，狠狠地说道，“你越界了。”
胤禩抱起莫姚就往北院走，只留下轻飘飘地一句，“四哥走好，弟弟不送。”
妒忌蒙蔽了双眼，淹没了理智，哪里还是平日的自己，上下两唇轻碰便轻易葬送了那几月相扶相持的情谊，自己与莫姚仅有的默契，随着秘密的剥离分崩离析，还有她失望的愤怒像烈火一样灼伤着心，更像毫不留恋地挥刀决绝。铅满双腿，寸步难行，就连近在咫尺的小雅亦是满目怨艾，“今日你做得太过分了”，独自转身而去，她原就是莫姚单请的亲客。
泪已决堤，声嘶力竭也在所不惜，这世界只有爱人的胸膛，才可以毫无顾忌地哭泣，为自己，为来不及说再见就离去的孩子，也为执着分担彼此伤痛的爱人。
胤禩轻抚莫姚的发，任她在怀里哭泣，直至两眼泪干，出事回京后，她不曾哭过，午夜梦回时惊呼莫走的原是情深缘浅匆匆而过的孩子，强忍的伤痛默默在心里化血破脓，今日总算是找到出口，尽情宣泄，好在如今不再是一个人，“我们的孩子定是极好的，想是上天垂怜，不愿他来这人世受苦，才将他带回极乐净土与众神做伴，得以圆满。”
“你不怪我么。”
“怪也只能怪我，是我没照顾好你，若不是我，你也不会执意西行，都是我的错，原谅我好么。”
“不，谁都不怪，只是缘分太浅，等身子养好了，孩子总会有的。”若大势无可逆转，总要为他留下些念想。
“对，孩子会有的。”
微风轻拂屋檐，月光下窗台上水仙浮光闪烁，静宜自得，幽香四溢，记取时光美好，夜深莫扰花睡去，只留红烛照鸳鸯。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得子 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