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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出封沂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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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仪注下来,太子终于被废。
这在仁寿宫是意料中事,自从杭贵妃生的是男孩,不过迟早而已。让人诧异的是汪后,竟坚持不可,皇帝大怒,一气之下命兴安拟旨,要废皇后,理由是满朝文武皆以应立皇子见济为东宫,唯她反对,无非因为只生两女,偏狭嫉妒,若不废庶,恐东宫不能免祸。
宫内众人这才明白之前帝后口角原因,虽则不敢声援,然而个个私底下敬佩不已;而朝堂众臣呢,自然也明白皇帝废后所谓的原因是“欲加之罪”,无奈大家都在奏搞上署过名的,表面与汪皇后处于对立状态,所以即令胡濴、王直这样的正直老臣,亦不便为她说话。于是汪后被废,杭妃继立,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了。
易后之后就是立储,皇帝封废太子为沂王,在宫外新建了沂王府,随后开始迅速的迁居。一切都很匆匆,仿佛巴不得所有旧太子的痕迹马上从宫内消失似的,许多东西来不及搬走,许多宫人也被撤换了,月昭和阮妈妈本也要换,在太后的坚持下,月昭留下,而阮妈妈,是无可避免的要离开太子了。
她哭得很伤心,五岁的太子还并不太懂,月昭在旁边叹息,想起刚刚不久前太后把她召到仁寿宫,对她说的一番话。
“如今太子——不,沂王的安危,多系于你手了。”
月昭深深一福:“贞儿明白。”
“……你要多长几个心眼。”
“是。”
“应该多找一些人帮你的,可是万岁他——”
有些话无须多说,大家都明白。对于出宫,月昭一开始是高兴的,可以不用再成天勾心斗角防不胜防,也不用那么多人那么多礼节,可是谈话过后,她明白自己肩上背负了什么,只要皇帝一起疑心,或者担心沂王会威胁到新太子的地位,那么小屁孩儿的生命……
她望一望天,天高云淡。
到了真正到出宫的那日,她没带任何身外物,只紧紧抱住五岁的太子——不,现在不叫太子了,大家默契的改称呼,叫他小爷——她抱着小屁孩儿先去南宫辞别了上皇和钱皇后周贵妃,然后再去辞别已经幽居在迎春宫的汪皇后。
然后,坐上早已备好的车马,来到城郊的沂王府。
从王府的规模可以看出皇帝对新任沂王的态度。
这里一非繁华地段,二非胜景之地,广袤的田地上,只稀疏的散落着几户人家。而到了挂着“沂王府”三个字的院落前,迎出门的,不过是两个老妈子、两个丫鬟,以及两名家丁。
阿芬阿芷带着不敢置信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宅子,前后三进,每进大概五六个房间,且不说跟咸阳宫的繁丽没得比,只怕连那些一般京官的房子也不如吧!
锦衣卫把她们从宫里带来的东西拎下马车,一阵风般扬鞭走了。
“贞儿姑娘……”阿芬感到委屈。
“这有什么,”贞儿却朝她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笑,“从今以后,我们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老妈子一个是厨娘,姓宋;一个姓吴,大约是管家模样,带领她们参观房屋。
虽然不华丽,但石箍大门古朴气派,门阶前铺一溜青石,显得庄重。房间加起来不到二十个,月昭算算,除去侍从们生活的、厨房、储藏室等等,可用大概八间,阿芬阿芷总算保持着宫里出来的礼仪,没有动辄大呼小叫表示不满,不过脸色够好瞧的,月昭呢,小一点反而好,特别是屋前的大院、天井、以及一面对着好大一湾湖泊及远山的后房,当即就决定用这个作书房……
沂王之居当然于不好之中选最好,用了向南一共三间,紧邻正堂。作为正堂的主厅非常高大,大约可抵一个篮球场。阿芬阿芷把带来的东西陆续填满小爷住所后,发现剩下的根本不够主厅装饰,阿芬请示月昭,月昭道:“塞满了反而失去了它的意义,你看主厅这么空旷,夏天必然是避暑的好场所,放两把躺椅,两张软榻,几张案几就够了。要是你觉得实在太空,一旁各隔一扇屏风吧。”
阿芬赞好主意,接着扼腕宫里那对七宝紫檀镂空花板没带出来,不然放着多漂亮!当即找阿芷来商量去买屏风,阿芷更关心的是大院,她说一定要去买花,廊下没有花怎么行?月昭说大院那么大,种花不如布菜,阿芷跟她习惯了,知道她不拘架子,连连摇手:“姑娘要种吃的,栽些葡萄藤啊什么好了,种菜不雅观!”
月昭瞧她们两个那么积极,罢罢,干脆放手,任小丫头们去折腾。
新任沂王对于陌生环境感到不安,尤其当他发现阮妈妈一直不出现后。但他没有吵闹,经过这两年,他变成了一个很乖的孩子,从仆婢如云到寥寥数人,从太子到小爷,越来越少见到爹娘的他已经懂得很多事了——可月昭知道他心底不安,那天她跟阿芬阿芷商讨回来得很晚,小屁孩儿已经入睡,她帮他掖了掖被子,轻手轻脚回外间。半夜突有所感,回头看,发现小屁孩儿不知啥时来到床前,轻轻依在沿上,抓着她的衣袖,见她翻身,静静的朝她看——她心底一下子变得无比柔软,让出位置,“来,今夜咱俩一块儿睡。”
改变这个状况的转机是第二天,阿芬阿芷订的大批东西到了,进进出出送货结账的很多,小屁孩儿十分烦躁,月昭观察了一阵,不如避开,带他出去玩。
一大一小手牵手——如果故意忽略四周监视的锦衣卫的话——在田埂边漫步,其实这里细看,有山有水,风景颇好,田径里一只只小泥蛙惊起,还有虫子、蜥蜴之类的发出响声——初见蜥蜴的时候小屁孩儿大叫,指着一下跳到月昭身后,月昭失笑,蹲下来与蜥蜴对视,蜥蜴一点儿也不怕生人,她盯着它,它也昂首盯着她——见它无害,小屁孩儿从身后探出头来了,又过了一会,居然想去捉它,蜥蜴一下跳得没影了。
然后月昭带他去溪里捉小鱼和螃蟹,沿着溪流准备上山,这时看到了一桩“血案”。
“血案”的主角是一只小土狗,刚出生不久,不知有狐狸还是黄鼠狼之类,把它兄弟姐妹都咬死了,它的妈妈一动不动横躺在树下,月昭抱起它的时候,它惊慌不安,却一点儿响声也没有,强烈的散发出一种很刺激的、让人紧张不安的气息。
小屁孩儿之前没见过这么小的狗,见它血污淋漓,既好奇又害怕,问:“我们要把它带回去吗?”
“嗯。”
小屁孩儿放心了,姊姊是最了解他的人,总能如他所愿。
到家的时候将近黄昏,吵吵闹闹的人散了,大院成了花海,阿芷正在俯身侍弄,看见她胸前血污,大惊:“姑娘,你怎么了?”
阿芬听到声音,从正厅飞身而出,“这是——”她抖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没事没事,”月昭连忙道:“是这小家伙的,你们帮忙弄桶水来给它洗干净吧。”
阿芬阿芷细瞧,这才放心,阿芷去打井水,阿芬道:“你也该换换,我去叫宋嫂帮你烧热水。”
月昭点头,把小土狗放下,一放小狗就跑了出去,月昭大叫“关门”,小狗没那么高智商,它只是惶恐的东奔西走,小屁孩儿想安抚它那颗严重受创的心,跟在后面如影随形,阿芷见了笑,“小爷,要奴婢帮您不?”
小屁孩儿闷声不理,他紧紧盯着那浅黄色的身影,深怕它钻到什么地方出不来。
可前任太子现任沂王的尊贵关怀却令小动物更加不安,不停的躲闪,不停的呜呜呜,终于,在光线暗淡的天井一角暂时停歇下来,也许是累了,反正趴下不动。小屁孩儿大喜,冲过去刚要抚摸它,见它沾血的皮毛又有点为难,于是望向月昭,月昭莞尔,上前,以前所未有的耐心与温存抚摸它,毫不忌讳它的脏与乱。
“怎么了,还害怕么?现在不怕啦,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就没事了,听见没,嗯?……”
她边抚慰边轻声哄着,小狗颤了颤,但保持没动,月昭试探性的抱起它,阿芷已经将木盆什么的准备好,月昭挽起袖子,把小狗放进水里,小狗尖叫扑腾,月昭又是好一通安慰。
没想小屁孩儿嫉妒了,粗声大气的道:“你可从来没这么对我说过话儿!”
月昭一愣,随即道:“你是男孩子呀,而且长大了,当然不一样。”
“哼!”
“它没有了爹跟娘,哥哥姊姊弟弟妹妹也没有了,多可怜啊,它以后只剩下咱们,所以咱们要对它好,是不是?”
“……”小屁孩儿犹疑的看一眼小狗,他其实还是很喜欢它的。
“来,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取名字?”
“当然,以后它跟我们生活在一起,你来想,叫它什么好?”
血污尽去,小狗一身湿漉漉的细毛贴在身上,一双眼睛黑辘辘的,非常非常可爱而惹人怜。其实它还连路都走不太稳呢。
月昭帮它擦水,任小屁孩儿开动脑筋去想,小屁孩儿琢磨半天:“我不会起。”
“呃?”
小屁孩儿低头:“我自己的名字……都没人叫的,父皇,母妃——他们都不叫我的名字,你们更不叫。”
月昭没想到他会突然有这样一番话,一点不像小孩,甚至比大人还大人。
思索半天,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好,他的出身,他的身份,注定了他的不平常,对明史的不熟,她甚至不知道他以后命运到底是怎么样。
“叫它阿难吧,或者,难难。”
“阿难?”
“对,困难的难。”她道:“虽然经历了困难苦痛,但会勇敢的面对,一直走下去。”
“嗯!”小屁孩儿似乎明白了什么,重重点头。
晚上睡觉时怕小狗害怕,小屁孩儿提出让它和他一起睡,殊料三女同声反对。阿芬阿芷是从礼数上来讲,月昭则是从卫生上来讲。见月昭也反对,小屁孩儿无话可说了,月昭瞧他扁嘴的小样儿,采取折中方案,把新做成的小狗的窝挪到沂王殿下大床旁边,沂王殿下只要抻头就可以看见他的小伙伴儿了——这下小屁孩儿又高兴了,兴奋得一直趴在床边,尽管他的小伙伴很酷,睬也不睬他。
第二天小狗还只在屋内转悠,到第三天,似乎度过了生命中的这道坎儿,适应了新环境,开始满院儿撒欢了——比想象中的快得多。沂王有了这个宠物,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唯一不满的是难难对月昭特别好,按理说都是他一天到晚给它吃和它玩,它最好的对象应该是自己吧?然而难难不,每次月昭一出现,就欢呼一声一扑而上,摇着尾巴舔手舔脸能舔的全舔遍,跟在她身后绕弯儿,那情景,谁见了都要羡慕。
捏捏小屁孩儿气鼓鼓的脸蛋,月昭摊手:“谁让我是第一个抱它的呢?”
自从解除了太子身份,许多平日碍于宫中的规矩而不敢做的动作多了起来,小屁孩儿摸着自己被捏的脸颊,大叫一声同扑:“嗷嗷,我也要捏你!”
素来板面的吴嫂忍俊不禁,阿芬阿芷掩嘴。
阳光落在新搭的葡萄架上,宋嫂在厨房做饭,香味扑鼻。
融融暖暖,满院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