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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二十九章 黄粱一梦多少年(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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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已经沉了下去,只剩下一线红色绵延在西面,天色还未完全变暗,剩余不多的天光把天空映得灰蒙蒙的,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伸手虽能见五指,却已经有些模糊。但在繁华的城市中心,各种大楼和商铺早就迫不及待地亮起了各色霓虹,几乎亮如白昼。
万千霓虹中的某一处,唐以微匆匆下了出租车,走进了她和陈子朗一直挂在嘴上却从来都没有舍得进去的珍品阁。
刚踏进大门,就有一个服务生迎了上来,询问她是否有预定。虽然他是笑着的,却十分的假,显然他很怀疑像唐以微这样穿着随便,服饰也不是什么名牌的人是否有能力在这里消费。唐以微看出他的想法,但没有理会,直接报出了被告知的包厢号。
那个服务生听到包厢名字之后脸色猛然一变,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十分热情地给唐以微带起了路,言语间甚至带上了一丝讨好的意味。
他的前倨后恭让唐以微有些怅然,但这种感觉一闪即逝,她想得更多的,是这种变化背后的原因。
珍品阁的名字很俗,装修却十分高雅别致,墙上挂着的,架子上放着的装饰品看上去都是价值不菲,跟它声名远播的昂贵菜价十分相宜,看得唐以微连连乍舌。
服务生把她带到包厢门口然后就离开了,唐以微礼貌地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来一个有些严厉的男性声音:“进来。”
唐以微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包厢的名字,确定没有走错地方,这才满腹疑问地开门进去。
“小微你来了,坐。”
陈子朗的母亲陈欣瑜一如既往地端庄文雅,看到唐以微进门,立刻就很温和地跟她打招呼。
在她的旁边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穿了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西装,配了条蓝色格子的领带,漂亮的领夹上镶着小小的钻石,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的神情严肃高傲,透着一股冷冰冰的味道。
这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有钱男人,唐以微不假思索地给面前的这个中年人下了定义,并且几乎在同一时间猜出了他的身份:陈子朗的生父。
这个男人目光凌厉地飞快打量了一下唐以微,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道:“你就是唐以微?”
乐正然的录音并没有李树之所说的那么不顺,事实上他的部分很快就录完了。等他从录音室里出来,李树之第一时间就把唐以微的电话告诉了他,他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什么也没问。
李树之把电话还给他,道:“有一个叫‘沈叔’的给你打来了好几次电话,我怕他有急事所以帮你接了,告诉他你正在录音。但他说不急,让你结束了就给他回个电。”
乐正然应了一声,揣着手机出了录音室,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拨了回去。
电话只响了了两三声就被接通了,沈巽苍老的声音清晰地响了起来:“亦然少爷,我想跟您见一面。”
乐正然欣然道:“好,在哪里?”
停车场最偏僻的角落里面,沈巽微笑地看着急匆匆跑到自己面前的乐正然,鞠了个极为标准的躬:“亦然少爷,好久不见。”
沈巽依然是乐正然最为熟悉的打扮,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领结,黑色西裤,擦得锃亮的黑皮鞋,花白的头发也是几乎从未变过的三七开,被悉心地梳得整整齐齐。
虽然他已经超过七十,但一丝不苟的装扮和炯炯有神的眼睛让他看上去格外精神奕奕。
沈巽的父亲是乐正家前一代的管家,他从小是在乐正家长大的,也一直在乐正家做事,等他的父亲老了之后便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他的位置,并且一干就是四十多年。
乐正然的父亲,叔叔和阿姨们几乎都是沈巽一手带大的,尽管他们兄弟姐妹之间各有矛盾,但无一例外都跟沈巽很亲也很尊重他。而到了乐正然他们这一代,由于父母太忙碌根本无暇管他们,所以他和他几个堂兄妹也都是沈巽在细心照料,不过这几个孩子里面对他最好,他自己也最喜欢的便是乐正然了。
对乐正然来说,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沈巽的重要性要远远超过自己的父母,心中的地位自然也是无可替代的,所以一看到沈巽向他鞠躬,他就连忙把他扶了起来,埋怨道:“沈叔,我不是说了吗,在我面前就不用这样了。”
沈巽抚了抚袖子,摇头道:“礼不可废,您是少爷。”
这种相似的争执在两人之间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乐正然自知必然拗不过他,便也不再坚持,而是问道:“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沈巽把手里的信封双手递过去,道:“这是大少爷让我交给您的。”
乐正然的父亲乐正诚是四兄妹中的老大,如今早已经升级为大老爷,乐正然才是大少爷,但沈巽叫习惯了,一直都没有改口,并且用乐正然的小名‘亦然’来称呼他。
乐正然接过眼熟的信封打开来一看,里面赫然是陈家家主,陈慕妍的父亲陈彦理的生日请柬。
他皱眉道:“这个请柬下午严文语已经给过我了,我都跟她说了不去了,为什么又给我一张?”
沈巽道:“严家小姐把你拒绝的消息告诉陈家之后,陈家小姐很不高兴,陈家老爷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又送了三份空白的请柬过来,并且亲自致电给大少爷,委婉地透露了希望您参加的意思。”
乐正然用手指抚了抚请柬上手写的名字,有些不快道:“他不是一向都说陈家和严家是暴发户,看不起他们的吗,什么时候居然也跟他们好得穿一条裤子了?”
沈巽对他的说法显然有些不太满意,道:“少爷慎言,您怎么可以说这样粗俗的话。”
乐正然撇了撇嘴,心想这算什么,更粗俗甚至粗暴的话本少爷也说得多了去了。不过这种想法他是绝对不会让沈巽知道的,否则他绝对会被唠叨死。
“沈叔你说的很对,我以后会注意的。”
沈巽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微笑着继续道:“这两年严家和陈家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广,跟乐正家的交集自然也就多了起来,大少爷跟他们来往多些也是正常的。”
乐正然暗暗地冷笑了一声,心里却对乐正诚的做法很是不屑。那个一向自持身份高傲无比的男人,到头来也不过是个势利眼,最多就只是眼光比别人高了些而已。
沈巽虽然几乎陪伴了乐正诚的一生,但有些东西还是不会了解的,不过即使他知道了,大概也不会容忍乐正然这么说自己的父亲的,长幼尊卑这些东西早就牢牢地刻在他的脑子里。
“我考虑一下。”乐正然收起了请柬,又道:“以后这种事情您只要跟我说一声,然后随便派个人送过来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沈巽笑眯眯道:“亦然少爷您离家这么久也不肯回来看看,大家都很想念您,我就趁着这个机会抢了别人的差事跑来了。”
乐正然一愣,算算自己似乎已经有半年没踏进过乐正大宅的门槛了,顿时有些惭愧道:“最近有些忙,等闲一些了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最重要的是要多回家看看老爷,少爷和夫人。”沈巽收了脸上的笑,语气变得有些沉重:“我这次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老爷让我告诉您,上次的车祸他已经拜托警局的高层又帮忙详细地调查了一遍,证明是几个匪人想绑架您和两外三位少爷勒索钱财。”
乐正然紧紧地抿着唇,良久才黯然道:“爷爷他,终究还是舍不得罚他。儿子是他的血脉,难道孙子就不是吗?”
沈巽面色也是一黯,叹气道:“这不能老爷,毕竟这事情没有直接的证据,只是猜测而已。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舍不得二少爷,又如何能忍心看到您遇到危险呢?这件事发生之后他就一直吃不好睡不好,身体都大不如前了。”
乐正然沉默了一会,低声道:“请沈叔帮忙转告爷爷,就说我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是件恶性绑架案,幸好大家都没有事。”
沈巽看着他伤感的表情,脸上浮起了些许不忍之色:“亦然少爷,谢谢您能体谅老爷的一番苦心。您放心吧,二少爷那边老爷已经敲打过了,他不会再乱来了。只是大少爷哪里,希望您暂时不要将此事告诉他。”
乐正然道:“我明白了。”
沈巽又是深叹了口气,道:“那么我走了,少爷保重。”
说完,他又朝着乐正然鞠了鞠躬,朝停车场内的某辆高级轿车走了过去。
乐正然握紧了拳头,心里的怒气几乎难以抑制。
直接撕票的绑架案?老爷子的心终究还是偏了。
年纪大了,他也开始心软了啊,只想着维持家里的和睦,哪怕这种平和只是镜花水月般的假象,他也只当做看不见这一层华丽表皮下面腐烂发臭的脓疮。
难道真的要闹出了人命,他才肯正视这一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