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遗失的世界》花开有声

15、十五 往事

　　时近傍晚。
　　我和南沙孤独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的老长，投落在田地里。乡间的天空干净通透，透过燃烧的晚霞可以瞧见苍茫的宇宙。空气里有鸟语花香，隐约着夜晚的清凉。
　　一切安静而平和。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没有说话。人就是这么的奇怪，换了一个地方，好像想法也有所改变。我想着她即将结婚的事情，考虑要不要告诉她，我来此的目的。
　　“你早该来看看你的奶奶,还有你母亲！听老人们说蓝婆婆的坟荒废了20多年！”南沙终于先开了口。原来我们已经站在坟地边缘。“有时候我想人的想法真是很不一样啊！如果我是你，我会每年都回来上坟的！我不会允许我的亲人孤独那么多年！”我无言。
　　奶奶的坟在小河边树林里，馒头一样的坟头已被风雨冲垮，它稍稍隆出地面，表面被杂草和藤蔓覆盖，远望去就像一个土疙瘩。如果不是找到了那方小小的石碑，我真不敢相信这也是坟。离它约两米远的地方有一座高大的新坟，茂盛的野草给它穿了一间粗陋的外衣，坟前草地上匍匐着一些香烛和未烧尽的纸钱。坟后有一块小小的石碑。借着夕照的微光，依稀可以分辨出碑上刻着的四个小小的字“蓝平之墓”，她是我的母亲。奶奶的碑上爬满了青苔，我俯身扒开青苔查看，发现什么字也没有。是的什么也没有。
　　一下子面对自己的所有亲人，我感到非常的慌乱。天色越来越暗，远远地传来村里大人焦急地呼唤孩子的声音。我已经看不清身旁南沙的面目。一阵风过，树叶沙沙作响，惊起一群正打着瞌睡的鸟儿，鸟儿凄声叫着，振翅四散，有几支的居然噗地一声钻入坟头草丛中。吓得南沙紧挤向我，一把抓住我的右手，“回去吧！小书哥！我害怕！”她的手冰凉，声音微微发颤。我握紧她的手，将她拥入怀。此时此刻，我也需要温暖。
　　害怕吗？我?没有!我只是伤悲。
　　这就是我的奶奶，母亲最终长眠的地方吗？如此的荒凉和寂寞。特别是奶奶，她孤独了那么多年，二十年了，才有人来看她，才有人来陪她！南沙说得没错，我不该让她们孤独。
　　我放开南沙，对着母亲的坟，跪了下去，满是愧疚。“妈妈，你会原谅我吗？”香烛明灭，无人应我。“奶奶，我来看你了，你听见了吗？”夜风掠过，遍身的冰凉。逝者已逝，无人应我。
　　这一晚，我不停地做梦。
　　我梦见了奶奶和妈妈，她们笑着邀我一起离开。是冬天么？不对，是春天，梨花漫天。可是我为什么这么冷？她们笑着向我伸出手，柔声呼唤我的小名“小书！”我很想伸出手去，我很想开口叫她们。可是不行，我无法开口，也无法动弹，我只觉得冷，从未有过的寒冷。水涨起来了，它们已经浸到我的胸口，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妈妈和奶奶的面孔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我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我大叫，我祈求她们不要离开我，但是我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小书子，小书子！”“小书子！”“小书子！”……我听见好多人在叫我，我挣扎着，向着声源努力地睁开了眼。一片光亮。“他醒了，他醒了！”“看，他醒了！”我看到了很多模糊的面孔，最后我的目光定格在一张微笑的脸上。这张脸越来越清晰，原来是周阿姨。“醒来就好！小书子，我真不该让你们去坟地！”周阿姨扶我坐起来，满是谦意。我这才发现床周围围了一圈陌生的乡亲。“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梦魇！”一个60多岁的老婆婆抓着我的手嘟囔了一句。和农村大多数的人一样，她的面孔满是沧桑，而且消瘦的厉害。只是那一脸的慈爱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我感觉她似曾相识。见我望着她，周阿姨笑着提醒我：“这是黄婆婆，小时候，你总是和南沙去讨她的馍馍吃！你不记得了么？”我隐约忆起一个和蔼的中年妇女的模样，她常常和奶奶一起聊天。“黄婆婆！”我唤了她一声，“我想和你聊聊！”周阿姨忙邀众人离开，留下我与黄婆婆。我感激地冲她笑一笑，她已轻轻地带上了门。
　　“小书子，你晓得什么？”显然，黄婆婆也看穿了我的心思。
　　被人一下子识破心思，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我笑笑，提到我的奶奶。
　　“你的婆婆么？那可是一个大大的好人！年纪轻轻就死了男人，硬撑着没有改嫁，辛辛苦苦地扯大了你妈！你妈呢可孝顺呢！人长的好，又能干。当时大家都羡慕你婆婆养了一个好女儿！哎，多久以前的事了！日子过得快，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黄婆婆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的思绪已飞出老远。妈妈是乖女儿，那么我呢？我从哪里来得？
　　我望着黄婆婆，我渴望她自己可以主动告诉我答案。她没有看出我的希望，自顾自说着一些陈年旧事。我不得不打断她的话：“婆婆，我爸是谁？”老太太愣了一下，笑了，顾左右而言他地道：“看，都快天亮了吧！你睡吧，小书子，我年纪大了，也犯困了，我想回家去睡！你呀！饶了我这把老骨头吧！”边说边站起身快步离开。我连叫三声“婆婆”也拉她不会。“知道了又怎样呢？人都死了！”她留下了这样一句。
　　我到底从哪里来？我的父亲是谁？为什么大家都瞒着我？我想知道，我也有权利知道。我一纵身跳下床，跟着黄婆婆追了出去。见我一身单衣在院子里拦住了满脸惊惶的黄婆婆，周阿姨赶忙围了过来。“小书子，怎么了？”她关切地问。“求求你们，告诉我吧！告诉我我父亲是谁？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不能糊涂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黄婆婆，我求求你！”灯光中，我看到黄婆婆和周阿姨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小书子，你长大了。我们也不该瞒你，只是你要有心理准备！”我点了点头。难道是很秘密的事，不然为何非躲到房间里说不可！
　　“我曾经在你的婆婆面前立过誓，将这个秘密瞒一辈子！南家媳妇，我不能告诉小书子，我来跟你说个事吧！”周阿姨连连应允。
　　“这个蓝婆婆家的蓝平呢！什么都好，就差一样，她不能生孩子。被她男人休了后，她一下子疯疯颠颠地。算命的出了个主意，让她保养个孩子压雅邪气！我和蓝婆婆就四下打听，终于觅到了一个孩子。”“这孩子的父母是谁？”周阿姨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哎！命苦。他的母亲是个疯子，不知怎地就有了孩子，自己在草堆里生了下来！恰被蓝婆婆撞见，于是抱了来！那女疯子后来再没见过！就这样！蓝婆婆怕说出去别人会瞧不起这孩子，就逼着我立誓，这辈子都不许告诉别人！尤其是小书子本人！今个我破誓，希望蓝姐在天有灵，体谅我的难处！”她还再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我整个人都愤怒了，因为真相。哈哈，我原来是个弃婴，我原来只是一个疯子的儿子，我原来就没有父亲。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的大脑一片混乱，我仿佛听见许多人的讥笑——“看，疯子的儿子！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头快要爆炸了，我再也承受不起。我一把拉开门，冲了出去。
　　晓风很凉……
　　“知道了又怎样呢？人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