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戏子 ...
-
怀瑾三十二,太子葭立,称明文帝,次年,先帝殂,举国丧。未月五,南水,民皆离户,十室九空;月七,北夷犯,五旬举郡三——黑水,西城,北阳。疆将冲反援之,立状庭上,帝遂虎符七万,月余,既败,冲战死,士折十八九。帝次月拜先于泰,改号先佑,即先佑元年。
——《朔书·将军列传》
“我家老爷今儿大寿,想让雪公子晚上到府里唱上一出,也算是给夫人,小姐图个热闹。”面前的男子微笑着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沫,“倒是雪公子赏脸才是。”
“哟哟,瞧瞧连二爷说的这是什么话,见外了不是?”嬷嬷撩了帐子进来,用红团扇捂了嘴笑得风骚,“爷赶巧儿,今儿是雪哥儿第六日呢。雪哥儿,你就跟着去吧,也替我们锦霖坊给连爷祝个寿,这一大家子平时可都靠连老爷子罩着呢。”
坐在对桌的六月雪微微皱了皱眉:“这……不好吧,今晚的场子是早定下来的,现在再改的话有些晚了。”
“这镇城有谁敢跟连家争场子?”嬷嬷白了六月雪一眼,回头满脸堆笑对对面的男子道,“连二爷您说是吧。”
喝茶的男子拱了拱手,脸上还是温雅的笑容:“嬷嬷说笑了,既然如此,那在下今晚就在府里恭候雪公子了。”
下雪了。
整个镇城仿佛都只剩下了黑与白两种颜色。窗外不时传来树枝被雪压裂的噼啪声。一推门,便有凛冽的寒气灌进鼻腔,锦靴踩在积雪上咯吱作响。连祈拿了柄墨玉扇子走在街上佯作风雅,纷纷扬扬的雪花刚落在皮毛坎肩上就被鼻下的湿气吹化了。他轻车熟路的支开身后跟着的金宝,转身进了花楼。
连祈果然是常客,一进妫楼,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嬷嬷就扭着腰身上前:“连公子今儿有空了?还找我们家音荷么?哎,二层翠竹园,您慢走呢……”
不多时,连祈怀里就拥着温香暖玉,看着窗外鹅毛般的大雪心情甚好,那傻傻的金宝还在楼下急的跑来跑去找不到他。
“音荷,今儿是老爷子大寿呢……”连祈低头温柔的吻上怀中人的额头,“今晚又得回去了。”
怀里的女子默默替他理好衣襟,起身福了一福。看样子似是要他回去。
连祈苦笑着将扇子点上她的额头:“你啊……怎么总是这样……”
唤为音荷的女子看他走下楼梯,又行了一礼,目送连祈走出妫楼。
音荷是个哑女,自小便不会说话,家里穷,看她出落的不错,迫不得己和妫楼签了契,掐指一算,从那时倒也有了十多年。
这么多年来却唯有连祈独独喜欢来找音荷。
连祈总感觉待在她身边很舒心,看她脉脉无语的温情,欲语还休的娇羞。音荷从不打手语,要说什么的时候总是写在纸上,连祈问她何故,她微微一笑,低头写道,不会说话已经很可怜了,何必再让人觉得更可怜?
也就是那一晚,连祈没有回府。
那后不久,音荷曾对夜夜流连的他写过一句话,“连公子,你我始终都只是过客,玩玩尚可,千万不要误了事。”
那时候,连祈确实是真心想娶她,可她执意不应。如今又是这样,她主动要他回去,怕也是担心他被骂。
连祈抬眼望了望天,已是暮色向晚。
“公子,是时候了。”身后的七月提醒他,六月雪看了看铜镜,又拈起朱笔在腮颊处添了一画,才道:“嗯,走吧。”
路上,七月绞着衣襟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他:“公子,你说,这回怎么是连二爷亲自来找戏班子啊,平时这些事不都交给下人去做的么?”
六月雪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有风将他头上的花钿吹得叮咚作响,清冷的眼神看着遥远的夜空,“大约,又是个风流公子吧。”
七月托着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公子说是,那便就是了。”
后台还在叮叮当当的准备着,一位小厮端着托盘里的戏谱来到连老爷子前谄笑道:“老爷,您看,今儿要点什么曲儿?”
“挑个高兴的听听,就这个吧,《骤雨打新荷》。”连老爷扫了一眼戏谱,随口点了一个。
“好嘞,小的这就传话去。”小厮得了话笑得眉眼弯弯低着腰一溜小跑进后台。
果然不多时,鼓声渐渐擂起,伴着一声高挑的滑音,身姿窈窕的女子踩着碎步走到台中,油绿的褶裙衬着淡粉的衣衫,光华灼灼。女子手腕一抖,自袖中飞出两条白缎,冲天直上,女子身形一转,只将白缎舞的眼花缭乱,甚是灵动飘逸。
台下率先有人吼了一嗓子:“好!”随后叫好声掌声连成一片。
连祈摇扇子的手顿了一下,侧首问道:“三姨娘,这就是锦霖坊的花魁?”
身旁紫服的华贵夫人微微颔首:“嗯,叫六月雪,男子反串女角儿,据说演技无两,甚至是真正的女子都压不过他,如今看来,倒也不是徒负虚名。”
话未半,戏人已稳住身形,站好戏姿,随着乐奏回眸一定,一双美目眼波流转,细细看来,似是比那真女子还要美上三分,只听他开口唱腔:“绿叶阴浓,遍池亭水阁,偏趁凉多……”
戏腔委婉,九曲百折,听得十分清彻,不失是一副好嗓子。
连祈在台下看着咿呀的人摇着扇子,眼中满是笑意:“·这般甚好,甚好。”
再凝神,台上已唱到了最尾:“人生百年有几?却是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