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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长歌饮马入红尘(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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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苍茫,晨曦微露,一线金红似刃,自远方划破夜的眉宇,光明随之侵入。我和大师兄连同那华服客人一道别过云雎山诸人,策马飞驰而去。微凉的山风混着腥甜泥土气息掠过我素白衣角,袍袖于风中翻滚成硕大而妖娆的花朵,每一次绽放都伴着清脆响亮的鞭声。
“小师弟,怎么样,这可是雪域高原千里寻一的白驹,还骑得惯吧?”风里传来大师兄关切的嗓音。
“当然。”我微微侧过脸,冲他一笑,素手轻扬,甩出一个漂亮的鞭花。
要知道,三年里我虽没下过云雎山,却缠着大师兄带我骑过许多次马。荒山跑马本就费劲,更兼我毫无经验,总被它掀翻在地,大师兄救我不及,叠声叫苦,五次三番劝我莫要再骑。后来经不住我意志坚决非练不可,只好备了上等金疮药随时替我疗伤。这日子一长久病成医,我虽称不上骑术精湛,却也绝对应付得来。
然而,煞风景的事总有人做,我话音刚落,便有人自然接上:“哎呦,只怕是些假把式,经不起推敲,谁见过兔儿爷打马能走三里地的?待会儿脱离了送行的眼线,你自然缩到我大哥怀里去,我看这匹马算白跟着了,到时牵起来还费力,不如早些放了,由它自己跑回山上去。”
我虽不知他口中的“兔儿爷”为何物,却明白不是什么好东西,正要发怒,便听得大师兄冷冷斥道:“含羽,一别经年,你半点长进都没有,还跟小时候一样信口胡言。你听清楚了,他是我小师弟,我俩之间绝非你口中所提的龌龊关系。你若对他再有半点不敬,我便是到了军中也不与你为善。看你怎么帮沈天晟渡过这一劫,看你如何向叔父交代。”
大师兄的话果然威严有度,那含羽听了气焰立刻消减三分。我在一旁暗暗诧异,想他们两个明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为何性格如此不合。大师兄平日里待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偏生遇上他,两句话不到便开始针锋相对。难不成这便是史书中所载的手足反目祸起萧墙?
却听得那厢里含羽微微叹了口气,叹息声散在流掠的风里,颇有些壮士饮恨热血难酬的荒凉。他一手执辔,一手打马,忽然转身盯住大师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为了沈天晟而来?”
大师兄的脸上晕开浅浅笑意,那笑从容自在云淡风轻,透着与生俱来的优雅谈吐与华贵气息。“我通共只有你一个弟弟,我不了解你,谁了解你?你自幼和天晟交好,虽然后来沈家败落了,你却四处派人千方百计打听他的消息。他被贬军奴,你替他赎身;他没有家私,你替他筹谋;他远走天涯,你置酒送行……虽然我不知他此番如何坐上三军统帅,但我肯定,其中必有你的手笔。如今三月失五城,你怕他再惹杀身之祸,所以向叔父请旨来云雎山邀我。若我真能退敌,自可保他无虞,遂了你的心愿;若我束手无策,你也大可把责任推给西凉,说其兵力太盛,连我这般玉虚散人弟子尚且奈何他们不得,更遑论区区一个沈天晟?”
大师兄说罢亦抬眼看向他,眼风刚劲不避不闪,仿佛天下大事尽在掌中,含羽那点小心思怎逃得过他的法眼?“你待他如此亲厚,对自己同胞兄长却步步紧逼……含羽啊,我怕将来他反咬你一口,你死都不知道怎样死的!”
“那不会,那决计不会……”含羽轻轻嗫嚅,我的狐狸耳朵再次千里传音,把他剩下的话听个一清二楚:“天晟不像你,表面上温润儒雅,待谁都谦和有礼,骨子里却异常冷漠,真正是谁都瞧不起……他是天地间敢作敢为的英雄豪杰,可惜时乖命蹇郁不得志。若有一日他与你比肩而立,未必不如你……”
我心底里忽然升腾起一股烦躁劲,不愿再听他们两兄弟口角相诘,索性扬鞭催马,惊风般扫掠而出,懒懒留下一句话:“二位慢聊,小弟于前方毓水河畔执辔恭候。”也不顾大师兄在身后急急唤我,纵身而去。
我坐下之骑名为逐月,通体皎洁似雪,漂亮得让人不忍骑它。更兼乖巧懂事善解人意,每每夹紧双腿,它便知我欲疾驰,不用扬鞭自奋蹄。所以我虽屡甩鞭花也只是虚打,并不坐实。
马蹄踏过山岗,早春四野里蠢动的生机渐渐抚平了我的怒意,万丈霞光自云海深处静静流泻,于青青碧草间铺展开华彩斑斓的锦绣长卷。鸟鸣深谷,花发枝头,我偏过脸,听马蹄过处露珠自草叶上飞溅的声音,只觉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思绪流转,忽然又想到那个被孟家兄弟操手摆布的沈天晟,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