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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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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我无助地大喊起来,我说我想回长安,然而没有一个人理睬我,喊着喊着我就开始害怕了,我不停地往前走,想离开这个地方,然而却迷路了,完全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更没人愿意送我回去。
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了很久很久,直到渐渐把自己哭醒。
睁开眼,枕边全是泪水,只觉得疲惫无比,喉咙火烧般的疼。
刚想起来喝些水,却霍然发现这不是我的屋子。确切的说,我的确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虽然与梦中的场景不一样。
我脚步虚浮地走到门边,大门紧闭着,任凭我怎么推都推不开。
我又重重的敲起门来,扯着嘶哑的声音喊着“开门”。没有任何回应。
颓然地倚门坐下,我极力思索着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所有的记忆都在太皇太后出殡那里戛然而止。没错,我晕倒了,然后做了一个奇怪地梦,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了。
我害怕极了,蜷缩着身子不知该何去何从。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拉门闩的声音,接着,身后的门打开了。
我向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来人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冉姑娘,可知道我是谁?”
我下意识的后退几步,不敢相信似的说出了他的名字:“田蚡!”
田蚡冷笑一声,道:“正是在下。”
我强自镇定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自然会在这儿,这里是我的家。”田蚡咄咄逼人地走近我,道。
我愕然,这里居然是武安侯府?
“那么,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田蚡一笑,对我道:“在下要恭喜冉姑娘。”
我狐疑地打量着他,道:“恭喜什么?”
田蚡笑的特别猥琐:“冉姑娘已被封为隆虑公主,下月十五便是公主嫁于匈奴单于的良辰吉日,在下自然是要恭喜姑娘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的看了田蚡好半晌,才惊怒道:“你胡说什么!”
田蚡笑了笑,道:“在下是否胡说冉姑娘过些时日自然就会知道。”
“不可能……”我喃喃道:“这是谁的意思?”
“这种大事,自然是皇上的意思。”
“骗人!”我不信道:“皇上不会这么做的,不会的……”刘彻怎会让我去匈奴和亲,一定是我听错了。
“在下不敢骗姑娘。”田蚡敛去了笑意,道:“冉姑娘跟随太皇太后多年,深谙宫中礼节,又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魏其侯的女儿,嫁给匈奴单于最合适不过。”他顿了顿,又道:“有件事我可以告诉姑娘,提议让你和亲的人是太后,皇上不敢忤逆太后,便默许了。”
我觉得浑身骤然失去力气,挨着床沿软软坐下。
“不会的,皇上向来不主张和亲,怎会答应匈奴人的要求?”我犹自争辩。
田蚡道:“太皇太后刚刚薨逝,短期之内不适合发动战事,皇上只能息事宁人。”
我死死咬着下唇,也不觉得疼,又听他阴阳怪气的语气道:“对了,还有件事,太后让我转告给你。皇上先前之所以那般对你,只是因为你是太皇太后跟前最亲近的人,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再多言了吧。”
不用了,不要再说了,刘彻那般待我,只是因为我是与他对立的太皇太后的亲信,接近我的目的,不言而喻……
此时,刘彻对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如潮水般一股脑在我脑海之中翻涌开来。
他说我和别的女子是不一样的,他说他不会骗我,他说他来看自己的女人有什么不妥,他还说,他会等我。
都说皇帝说话向来一言九鼎、一诺千金,可是为何……
我再不敢往下想,又不想在田蚡面前落泪,便强压着声音,冷然道:“我知道了,我想休息,武安侯可以出去了。”
田蚡得意一笑,便转身离开。
“等等。”
听见我的声音,他又转过头来,问:“冉姑娘还有什么事?”
“我想见父亲。”
“不行。”田蚡断然拒绝,“太后吩咐,出嫁之前,冉姑娘只能待在敝府之中,不能见任何人,特别是魏其侯。”
我愤然地看着他,只觉得自出生到现在从未像现在这般厌恶过一个人。
“你好自为之!”田蚡甩出一句话,便当下挥袖离开。
我觉得这会儿自己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难道,我就此,便与父母永诀了?我还未提醒父亲遗诏的事,还未报答他们的恩德,就这样离开好生不甘心!
当天,田蚡便在屋外安排了许多护卫,怕我寻死。
我心里连连冷笑,我不会死,还有一个多月时间,我或许还能找到别的出路。况且,我还没有质问刘彻真相,还没有好好孝顺窦婴夫妇,我又怎么甘心就此死去。
之后的一个多月,我都被不见天日的关在这间屋子里,门口的护卫不准我踏出屋门半步。而田蚡也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也曾用尽办法想逃出去,奈何无论我说什么,那些护卫都不为所动,甚至听见我房内稍稍有些不正常的动静,便连忙冲进来。
我穷途末路,只好认命的等待着,有时想起太皇太后,老太太临了想让我自己选择自己的未来,或许她怎么也想不到,到头来,我竟是这样的结局。
我真的不想死,所以我不会绝食,然而即便如此,每日面对着那些饭菜,我却吃不下半口。绝望使我整个人都消瘦下来,我每天浑浑噩噩地生活着,也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一天晚上,突然进来一群女人,她们手里托着许多东西,我看不清楚,落在眼里的只有刺目的红色。
为首的是太后。她笑着向我走了过来,好似完全变了个人,不再若从前那般温婉和善,眉眼间全是精明,嘴角也不再是时常挂着的微笑,而是一抹令人抖寒的冷笑。
“冉丫头,明天便是你的吉日,我着了些人来给你准备准备。”忽而,那抹冷笑消失,又换上了素日常见的微笑。只是我瞧着她的眼,冰寒无比,全无半点笑意。
我没有试图逃避,我知道好几日未进食的我是决然斗不过这么多人的。
铜镜中的人,瘦黄的脸颊被抹上了好几层粉,白的如同纸人一般毫无生气。一豆殷红挑衅似的点在我唇间,好似嘴唇上渗出的鲜血。繁复的发髻压着我的脖子,酸疼的教人抬不起头来。
我也不觉得累,只乖乖的坐在梳妆台前,任凭她们把我当做人偶似的随意摆弄。
“太后,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终于停止了摆弄,尽数垂首立于一旁。
我往镜中看了一眼,却恰与太后四目相对,她的那双眼里,满是冷笑与嘲讽。
“你们都先退下吧,我有些话想嘱咐嘱咐隆虑公主。”
她特地在“隆虑公主”四字上拖长了语调,我只觉得刺耳难受。
众人唱诺退下,太后方缓缓走至我身旁,弯下身来,她那张满是得意之色的面容映射在铜镜之中,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隆虑公主,恭喜了。”她的双手缓缓拂过我的脸,原先还算轻柔,骤然之间却加大了力道,捏住我的下颚,我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有这么大的力气,只觉得下颚被她捏的生疼。
我固执的不出一声,只冷冷地与镜中的她对视。
她似乎被我的沉默惹恼,又加重了几分力道,似乎想将我下颚捏碎。
“你这容貌,配匈奴那五十岁的单于也足够了。”她忿忿道:“若想魏其侯一家安好,便乖乖的去匈奴和亲。”
赤\裸\裸的威胁,我知道她做得出来,听说如今田蚡已被任命为丞相①,而父亲什么都不是,又失去了太皇太后的依靠,以后的日子,只怕更加难过了。
我心里悲愤交加,面上却依旧强撑着。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太后一惊,忙直起了身子走远几分,问:“谁?”
原来是田蚡,此时天已大亮,田蚡得到太后允许后推门而入,说:“去未央宫的车辇备好了。”
“和亲的公主,得从未央宫北司马门出发。”我只听见耳畔王太后幽幽的声音,接着,便涌进来一群人,将我簇拥了出去。然后我便被抬到了未央宫的北门。
下了车辇,就有宫女模样的人将我领到另一辆华丽无比的车仗边。
我幽幽地放眼望向整个北门外空地,才意识到什么,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过分的刺目了。
数十枚鲜红色的彩球被悬挂在宫墙之上,宫墙外按礼制排列着的一众人马皆着统一规格的红衣,即便是的车马也无一不被戴上了俗艳的绸球。整个未央宫北司马门就像徜徉在红色的海洋之中。然而在我眼里,这些象征喜庆的红色却是无比的刺眼和讽刺,就像是被殷红的鲜血染就,直教人作呕。
一阵狂风吹卷起地上的无数尘埃,穿透宫门肆无忌惮的向我扑面而来,花式繁杂,玄红相间的深衣婚服迎风而动,贴绾在沉重而又繁复高髻上的金玉珠钗相互碰撞,发出扰人的“叮叮”声,像是在这阴郁肃杀的秋日里幽怆的悲鸣。
我忽然想起了刘彻。将我送嫁出宫原是这个皇上应当做的,然而,他却始终没有出现。
我缓缓闭上了双眼,不想再看这表面上繁华无尽实则却幽寂无比的宫阙一眼。
不来,也好。
“公主,该入轿了。”身旁侍女操着稚嫩的声音曼声提醒我。
公主?好不讽刺的称呼。
我心里冷笑着,不再有片刻的犹豫,搭着她的手便径直坐进了被层层喜红色帷幔遮覆的车辇之中。
一入座,我倒是出奇的平静起来。
此刻,我心里再无任何悲喜与爱恨,即便是仅存的那一份留恋,也随着渐渐冰凉的心消逝地无影无踪。
“车仗——启程——”礼官故意拖长着他那冰冷的如机械似的声音,回声在这苍凉如水的秋日里阵阵传开,直入云霄。然而没过多久,便又淹没在了嘈杂无章的喜乐声中。
永别了,长安。
心里默默念着,随即,我又闭上了眼。
(第一卷完)
①建元六年,窦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丧事不办,免。以武安侯蚡为丞相,以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天下士郡诸侯愈益附武安。《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