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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

  •   天气越来越冷,太皇太后的病也越来越严重。太医们来看了个遍,都摇头说能熬过这个冬天便已经不错了。

      虽如此,长信殿的宫女们却比从前清闲了。每天只消为太皇太后熬药、喂药、做饭、喂饭罢了。只是太皇太后根本吃不下东西,每天只喝几口清粥。怕没有营养,又想着法儿的在粥里加些别的什么东西让她吃下去。就这样,还时常吃完了便吐,整个人瘦的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悲戚。长信宫的宫女们素日都不敢多看她一眼,害怕自己忍不住便落泪。而如今太皇太后还未怎样,当着她的面哭自然是极为不妥的。

      在我的印象里,建元五年的这个冬天比我经历过的所有冬天都要寒冷。即便是之后我在北地的匈奴度过的那许多冬天,也远不及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教人凄神寒骨。

      太皇太后已然下不了地,整日介躺在床上,时睡时醒,即便醒来也是神志不清,甚至不认人。有次我喂她喝药,她皱着眉头却怎么也不张口。我提醒她该喝药了,老太太却开口问我是谁,为什么会在她的寝殿内。

      当时我鼻头一酸,就快哭了出来,只能强笑着唤了她一声“姑奶奶。”

      太皇太后想了会子,问:“你是长君的孙女传还是少君的孙女?”

      我苦笑道:“太皇太后先别管这个了,咱先把药喝了可好?”

      太皇太后忽然一声冷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挥去我手中的药碗,道:“你是慎氏宫里的人,你想毒死我,我不喝!”

      我虽不知那慎氏是什么人,但太皇太后想是恨极了她。

      无奈地轻叹口气,我俯身收拾一地的狼藉,再也忍不住,泪水好似断了线一般落了下来。我不敢哭出声,待收拾好了,才稳了稳情绪,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道:“太皇太后再歇息一会,冉儿再去煎了药来。”

      “我不喝。”太皇太后异常固执:“你们想毒死我,我不会上当。”

      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哄她道:“太皇太后认错人了,我不是慎氏的人,我是,我是薄太后跟前的宫女,薄太后担心您的身子,便着奴婢来伺候您。”

      太皇太后愣了愣,道:“胡说!薄太后都薨了那么多年了!”

      一会儿又不糊涂了?我强笑道:“太皇太后忘了?薄太后薨逝前便派我来伺候您了,如今也有许多年了。”

      太皇太后这才“唔”了一声,沉思了会子,道:“瞧我糊涂的,那慎氏也已死了好些年了,是我误会你了,你别介意。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回太皇太后,我叫冉儿。”

      “哦,哦。”太皇太后点点头,便又没再说什么。

      再后来,太皇太后竟连皇上也不认识了。有几次,等来探望她的刘彻离开后,她便拉过我的手悄悄问:“方才那孩子是什么人?”

      我说他是你亲孙子,她便笑开了,道:“启儿还才十岁,我哪儿来的孙子。”

      父亲经常来长乐宫看老太太,太皇太后每次都会问他:“你不是在吴国做国相吗?怎么回京了?”又会劝告说:“你是我们窦家最聪明的,可莫要辜负我的期望。”

      起初我听不懂,后来才知道,父亲做吴相已经是文帝朝的事了,太皇太后对他的所有记忆,竟都停留在了文帝朝。

      这种事见多了,我也不再如刚开始一般伤心,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被人遗忘的感觉,当真不好受。我想,被自己的奶奶和姑姑遗忘,刘彻和父亲一定比我更难受。

      太皇太后一直不下地,作为现代人,我知道一直躺床上不动身上会长疮,而且还会肌肉萎缩。所以我每天都会和襄儿嘉儿她们一起为太皇太后擦身、按摩。

      有时那些老臣们来看她,难免会有些吵闹,太皇太后躺在床上会问谁在外面。说与她是许昌、窦彭祖这些人,她又说不认识,不见。

      我原本已经做好了老太太熬不到建元六年的心理准备,令人惊喜的是她竟然挺了过来。

      建元六年的春天,卧病许久的太皇太后居然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倒是把在她跟前伺候着的襄儿和我吓了一大跳。

      我不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还是因为天气转暖的缘故老太太的身子真的好了,总之之后的好些日子,太皇太后的脑子竟异常清醒,不再忘人了,有好几次还要求出门晒晒太阳。

      见太皇太后这样,我心里是既高兴又害怕,高兴自是无需多言的,只害怕这她这出乎寻常的精力充沛真的只是短暂的回光返照。

      这天太皇太后刚醒,居然想见那些没她拒见了好几次的老臣们,我走到殿外正好看见正在巡视的卫青,我许久未离开长信宫,他多半是猜到我突然出来必定有事,便上前问:“怎么了?”

      我朝殿里望了一眼,道:“太皇太后醒了,说要见老臣们。”

      卫青面露喜色,忙点头道:“我这便叫人去请。”便吩咐了身边几名侍卫,侍卫们当下领命而去,然后他又转身看了看我,忽而叹气道:“你面色不太好,也该多休息休息。”

      我苦笑着摇头:“我哪有时间休息,即便有,我也睡不着。”

      “你……”他似乎有些犹豫,转而道:“太皇太后既然醒了,你也别太担忧了。”

      我强笑道:“真能醒就好了,只怕是……”我不敢说下去,便改口说:“出来这半晌了,我先回去了。”刚欲转身,又回头道:“这大半年你也够辛苦的了,你自己也保重身体。”

      卫青应了一声,我又笑了笑,才又转身回去。

      没过多久那些老臣便到了。他们都是许久未见太皇太后的,见老太太变得如此衰朽,一个个竟都跪地不起,断断续续的哭了起来。

      太皇太后挥挥手,道:“我还没死呢,一个个就哭成这样了。”

      那群老臣一听忙磕头道不敢。太皇太后顿了顿才又说:“老生明白你们的心思,我这一去,你们以后的日子就难熬了。”

      似是说中了他们的心事,老臣们又哭了起来。

      太皇太后叹声道:“你们啊,都没什么坏心眼,也就是皇上初登大位那会和我一起阻碍他的鼎故革新罢了。就因为这点子事,皇上也不会对你们怎样。你们一个个又都有侯位,即便以后不在朝为官了,不也一样不愁吃穿吗,倒也乐得清闲自在。”

      太皇太后咳嗽了几声,又道:“你们也别怪我这个瞎老太太心狠,只是如今的皇上,老生已经管不住他了。做人要惜福,你们这些老臣也都曾权倾一时,该知足了。”

      老臣们哭着称“是”,至于心中是怎么想的,我便不得而知了。

      “老生这个孙子,不比常人,我预感的到,他日后一定能将大汉朝开辟出另一番盛世光景。老生是见不到那番光景了,你们一个个,都把眼睛给老生擦亮了,好好地代老生看看,百年之后,也好说与老生听听。”

      听到此处,我一抿嘴角,眼前迷蒙着弥漫上泪水。我悄悄拂去几欲滑落的眼泪,都说人对自己的生死有着异常灵敏的预感,难道,这位老人,已然预感到了自己的生死?

      之后他们说的话我再也听不进去,只怔怔地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某处,只觉得胸口似被什么堵着,又气闷又悲伤,还得忍着眼泪。

      直到那群大臣离开,我才反应过来,想着太皇太后的药该煎好了,便欲去取,却听太皇太后道:

      “让襄儿去取吧,冉丫头,我想与你说会子话。”

      襄儿唱诺离开,我便走到太皇太后身边,道:“太皇太后要与冉儿说什么?”

      太皇太后笑着拉过我的手,道:“许久没和你好好说说话了,来,坐到我这边来。”

      我乖乖坐下,颇为疑惑地看着她,太皇太后又说要喝水,我递给她茶碗,她颤颤巍巍地喝了几口,才说:“你也陪了我这瞎老婆子快七年了,今年也有十七了吧。”

      原来已经七年了,窦冉十岁的时候我初初来到这里,如今已然十七岁了。

      于是我点头道:“是呢,七年了。”

      太皇太后叹道:“是我耽误了你。”

      “您别这么说。”我心下凄楚,强笑道:“没这回事。”

      太皇太后沉默了会,说:“你也知道,我原本很想让你跟了皇上,只是临了了,倒舍不得了。我也想清楚了,若你真跟了皇上,我活着倒没什么,等我一死,你的苦日子便也到了。且不说阿娇和馆陶会对你如何,皇太后便第一个容不下你这个窦家人。”

      “……”

      “幸好,幸好。”太皇太后笑了笑,接着道:“我知道你有意于皇上,等我死咯,是留下来跟了皇上,还是离开这东西宫,找个好人家嫁了,都随你,只是一条,永远也不要后悔自己的选择。”

      我原本只沉默着,听及此处,便再也忍不住,哭着唤了声“太皇太后”便再顾不得什么,朝她怀里扑去。七年时间,我早把她看做了自己的亲奶奶,她的这番话,实在让我既感动又悲痛。

      太皇太后原先一愣,继而抚了抚我的发,道:“傻丫头,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哭什么。”

      我只放声哭着,哽咽地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这个瞎老婆子,活到七十岁,早就把这生死看透了,况且能活到这个岁数,又享尽常人难享之福,此生也再无遗恨,你也莫要再伤心。”

      回答她的只有我再也收不住的哭声,为太皇太后的生死难测而哭,也为自己祸福难辨的茫茫未来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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