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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眠知夕永(2) ...

  •   清越并没有随身的家童,谷内喜清静,仆从也不多,清越觉得有人偶尔过来帮忙清扫庭院便好。
      心斋已被收拾的妥当,小憩片刻后,清越想起尚未见面的墨涵,想到墨涵身有不适不好冒然前去,便向尔雅居走去,打算请云暮一同前去。
      云暮却不在尔雅居中,院落里只见树荫下的石桌之上闲闲放着几本医书,走近了方听见书房中穿来自言自语声,原来是云暮的书童阿盛对着两幅画喃喃自语。
      清越轻咳一声,笑脸盈盈:“盛哥儿你在做什么呀,怎么不见大师兄?”
      方盛闻声一顿,转过身:“越公子你怎么来了?我家公子此刻正在后山的初霁亭呢,说是觉得今日晴好,要出去赏赏景。”
      方盛约莫十岁年纪,自小跟在云暮身边伴着读书,跟着云暮一同进了明谷,眉目生的清秀,跟着云暮久了仿佛也带了几分澹远之气。
      眼下怕是方清扫过庭院,屋子里虽是清凉,额头仍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清越取出一方帕子递给阿盛:“盛哥儿你休息一会儿吧,你看你热的,那我去找大师兄说说话。”
      阿盛捧着那方雪缎暗纹帕子,不及反应,却见清越回首,微微眯了眼:“对了,这黄荃的花鸟画虽是珍品但却是过于工整,我瞧着那副徐熙的雪竹图用在书房就很好。”
      方盛看着渐渐远去的白色身影,喃喃道:“七岁?”低头看见那方帕子质地柔和隐隐透着香气,只在一角落了一个苏字。

      初霁亭依山而建,掩于青峦叠嶂之间,是一处清幽地。
      清越不甚识路,一路询问到了山脚,沿着山路前行,有微风拂面,阳光从林荫间的缝隙洒下斑驳点点,蝉鸣水声,小径芬芳,只觉得心旷神怡。
      远远看见亭中坐着一白衣少年,微微垂了首,正在煎茶。走近了看见茗烟徐徐升起,少年侧脸浸沐在柔光之中,神情安然,仿佛与尘世无关。
      七岁的苏清越站在夏末的林荫里,心突然跳漏了一拍。

      云暮转头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少年身着白衣,静静站在不远处,眉目舒展,脸微微地泛着红,想来是走了远路。云暮起身走到清越面前,仍是微微一笑:“师弟,你怎么过来了?”清越避开那温和的目光,望着远处沸起的茶水,一时间竟有些语塞:“嗯,我,我寻着茶香就过来了。”说罢走向前,“大师兄烹茶的手艺可真好。”语气里尽是欣喜,却未敢转过身来,然而话音未落,云暮却揽了他的肩,一同到亭中坐下。
      清越想只可惜现下不是傍晚,不然自己的脸可以与晚霞相映成趣。
      丹红色的茶汤映着白瓷杯中,浡沫细腻地漾成一圈,茶香扑鼻。入口只觉得虽略有草木青涩之味,但回味之时却觉得暗香盈齿,甘味绵长。清越开口赞叹道:“如今人们多爱在茶中加香料以盖其青涩之感,却失了古朴清逸,不如清清爽爽来的有格调。”
      云暮闻言似逢知音,温润的脸上显出笑意:“师弟原来也是爱茶之人。这是我亲手烘制的茶饼,名曰白茶。这还是今年的第一杯。”
      清越别转了头,从初霁亭望去远处青山连绵起伏,云雾轻绕,很是开阔宁静的景色。
      “我体寒不能多饮茶,因为我爹爱喝茶,我娘便常常为他烹茶,我在一旁见的多了,便也略懂了一点。”少年的声音平稳了很多,不似刚才的雀跃。
      但这样的低沉仿佛也是一瞬,少年再看向自己时并没有一丝阴霾:“大师兄,一直没能见到墨涵师兄呢,不知他身染何病,还是很严重么?”
      云暮微咳一声,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墨涵他啊,他其实不是身体不好,只是……他勤于课业,时常误伤自己。”
      清越眼前俨然浮现出年少的神农背着竹篓尝百草不支倒地的样子,心中顿时觉得十分宽慰,有这样倾心于课业的师兄在,明谷未来甚是光明啊。
      行至翰墨轩,清越看着匾额,对这位师兄的景仰之情又是再上一层楼,住在这样文雅的地方,师兄一定是一位端庄持重饱读诗书的清俊男儿。
      然而端庄持重如苏清越,此时也不过是一个七岁孩童,他不知道,世事复杂,现实往往是很残酷的。
      两个人站立在门口,并没有人注意他们,只有一个穿着蓝布衫的男孩左脚裹着厚重的纱布,支着一根木拐杖,虽然步履蹒跚但是仍然执着地向前追去,口中大呼:“灵芝!灵芝!你别跑啊,快过来喝药。”
      “灵芝是谁?”
      “灵芝是一条狗。”云暮一脸隐忍的表情。
      “莫非那就是二师兄,他身有不便仍然不忘了医治一条狗,可真是医者仁心。”
      云暮的表情更加隐忍:“灵芝吃了墨涵配置的药膳后精神萎靡不振,于是又服了提神养气的汤药,如今腹泻已有三天。”
      清越觉得如今狗道也很艰难,但它知道自己在为一名神医的成长做出重要的贡献应该也觉得很光荣,于是只好转移话题:“这庭院也很是清静,不见什么仆从。”话音刚落便听见屋内桌椅碰撞,器物摔落的声音,而后便是墨涵爽朗的大笑:“总算让我逮着你了,哈哈,快喝,喝了就不拉肚子了!”
      “墨涵最近对针灸很是上心,两个小童觉得这节气最近容易走水,白日里都去守着藏书的天一阁和储药的素问堂了,很是尽心,每到掌灯时才回来。”
      墨涵拄着杖一脸欣慰地从房中慢慢的走出来,身后跟着的是一脸委屈步履更加缓慢的灵芝。灵芝原是一只高大威猛的黑狗,此刻却十分委顿低迷。
      墨涵沉浸在喜悦中,走近了才发现他二人的存在,不由大窘,忙把两人往内堂请。这位师兄生的一脸正气,面庞方正,浓眉大眼,想是常在日头下采药,肤色很是健康,很是应了名字中的墨字。
      想到此处,等云暮介绍完自己后,清越看着眼前这一人一狗,开口道:“灵芝这名字真是有趣,不知师兄怎么想到的?”
      墨涵不好意思地憨厚一笑:“没有没有,三年前我在集市上看到这条小公狗觉得很可爱,便拿灵芝换了它。”
      清越心想师兄果然是方外之人同时庆幸只是一条高大威猛的狗,不会对名字太介意。

      寒暄过后一同去尔雅斋用了晚膳,才知道大家并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吃饭,梦姑姑也只有在心情好时才展露厨艺,平时都是各自解决。
      日暮西沉,辞别两位师兄,清越在积微堂的莲池看了一会儿游鱼,觉得晚风渐凉便回了房。掌上灯后,清越便取了医书细细翻看,不时在一旁的纸上记下心得和疑问。夜渐深,清越觉得今夜寒气甚重,便起身阖了窗,燃了木蜜香。
      香气恬淡平和,袅袅从炉中散出,清越便立在桌前,看着一缕缕烟气徐徐升起在空中消散。
      人去了的时候是不是魂魄也是这样从身体离开,清越出了神,伸手去触碰那淡淡的烟气,烟气却绕开了,终究是这样,留不住。
      清越怔了半晌,从箱中取出一幅画,这幅画今日来的匆忙,还未挂出。
      画上的女子身着海棠红的单衫,站在湖畔的花树下,回眸一笑,人比花娇。
      就是这样一眼,便看定了终身。这是十二年前,爹娘在明谷初遇的情景。彼时冬末,江南苏家的二公子苏致远被人投毒双目险些失明,来到谷中求医。眼上缚着层层白纱不见天日的那两个月,便是安疏澜在一旁照拂,两人志趣相投,往往相对而坐,言谈甚欢。
      苏致远摘下白纱的那日,适应了光线后走出屋门,才发现已是春和景明,行至湖畔看到的便是一个俏丽的身影。
      少女闻声回首,粲然一笑,传来的是熟悉的声音:“你来了,可看得清我?”
      霎那间只觉得所有春色皆黯然,只有那女子的笑容明媚胜过春光。
      十八岁的苏致远与十六岁的安疏澜一见倾心。

      夏末的蝉鸣也清静了很多,清越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已是子时,想来大家都已去与周公论道了,月光满地,一室清幽。清越披了外衣推开门,又走到了莲池边。
      夏末出水荷花们也渐渐安睡了,只有藕荷深处还余几捧连叶荷。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江南的荷开的是很动人的,娘亲常用荷叶蒸了糕点,调了藕粉,坐在一旁看自己吃,笑的一脸温柔。
      是啊,就连娘亲离开时,她也是这样温柔的握了爹爹和他的手,容色甚美,一点病容也没有,声音带着笑意:“不要为我难过,生死不过是轮回而已。我活到此时已足够了。”
      一贯风清月朗的爹爹红了眼睛,只是望着娘,唇边挤出一丝笑意:“别说傻话,我们……我们还有很久的时日,你还没看见阿越长大……”说到此时已哽咽。
      “阿越会很好的,送他回明谷罢,让他这一身过的自由些。”娘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眼睛也是红了,看向父亲时却在笑,眼泪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听见娘说:“致远,你知道么,这十二年……我跟着你,很痛快。”笑容明艳动人,宛如十二年前他们初遇的那一面。
      爹爹终于痛哭出来,他从未见过爹爹如此伤心,那时他也不知道,原来这就是永别。爹爹安排好后事后便带着娘的骨灰,要将当年他们去过的地方故地重游,他便跟着莫重华来了明谷。
      清越是被琴声从思绪中拉回的,《清心普善咒》在夜间更添几分清幽寂寥,鼓琴之人想来也是有愁绪。清越欲起身一探究竟,却觉得四肢僵劲,缓缓行走几步,只觉得心间如有针扎,抚着心口竟是呼喊不出,脚下一软,便痛昏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不眠知夕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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