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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闲庭无梦(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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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的下午,我刚好没有实验课,于是搭了156路车,往MonoTech的办公楼去。
自从豆豆自杀的那天起,我就再没回过Mono,也没见过叶深。那栋高楼,在七月的阳光里,泛着青绿色的光芒。中央空调还是一贯的冷,我的两条手臂没多久就已经冰冰凉了。前台的Jason看见我,很热情的跟我打招呼,问我过得好不好。
我告诉他我是来找叶深的,他便让我坐在休息室里等一下,然后帮我拨通了叶深的电话。
她很快出现在休息室的门口。一套红色的职业装,更衬得肤如凝脂。墨色的长发束在脑后,露出洁白的前额。
她看着我,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叶深笑得很甜美,完全不复那个早晨冷漠暴戾的模样。
我很客气的点点头:“是。学姐,好久不见。”
叶深递给我一个文件袋,我接过,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学姐想要我说什么呢?”我看着她,很礼貌的笑。
“关于K-297……”
“学姐明明就知道,那件事情,不是我和豆豆干的。”
叶深并没有反驳,只是敛去了笑容,淡淡的看着我。
“我只想问学姐一件事,不管答案是什么,我都不会再追究。只希望学姐能诚实地回答我。”
她不置可否。
“那件事情,是学姐你做的吗?”我看着她,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指节冰凉。
她不说话。
“是吗?”我走近一步,目光锁着她的脸。
叶深却突然笑了:“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不怎样,只是想求个答案。学姐,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和国立大其他的人一样,很崇拜很尊重你。”
我凝视着她,手中握紧了那个信封。
叶深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那个笑僵在了脸颊上,狰狞可怖。
“你走吧。再也不要回到这里。”
她说。
我的心中,忽然泛起一股无法言喻的苍凉。不管那是默认,还是无奈,叶深,都不再是我心中那个叶深了。掉转头,我走出那个房间。
刚到Mono的大门口,我却看见了他。
离我十米远,西装革履却面容憔悴。他也看见了我,微微有些惊讶的瞪大眼睛,然后面色如常的从我身边走过。
“绍仁。”我忍不住开口,喊了他的名字。
脚步停下,时间如静止。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他转过头,神情哀伤:“我们的确是朋友。”
“如果,我们曾经有一秒,只有那么一秒,是朋友,我希望你能跟我说实话。是谁,从我的邮箱发了那封邮件?”
蒋绍仁沉默的看着我,消瘦的脸颊让颧骨显得线条明晰。
“庭庭,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们都应该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这个世界,人与人,情感与情感,充满了太多的冲突和矛盾,无法被解释。请你记住,我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而不管我做什么,在我心中,会一直把你当做朋友。”
然后他转身,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蒋绍仁走得很慢,慢得至今我都仍然记得他的背影。那样的步伐,有种不属于他的残败之感。
回到别墅,还不到下午四点。一般这个时候,老太太都会在后花园晒太阳。今天却不见人影。客厅很安静,只有吊钟轻微的声响。我拐进厨房,却发现阿梅正在煲汤。
“许小姐回来了。”她放下汤勺,要为我倒水。
“陈阿姨呢?”
“老太太睡下了。”阿梅目光躲闪。
“睡下了?这么早?”
“老太太她,身体有点不舒服……”
“到底怎么回事?”我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于是问得严肃。
“我前两天陪老太太去复查,李医生说……说……恶化的更严重了……”阿梅皱起眉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会……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老太太不让我说……她说,许小姐刚搬来这里,事情很多。而且……而且许小姐,最近好像总是心事重重的……所以老太太不想拿这件事情来烦许小姐……”
我像遭了一记闷拳一样胸口发堵,而这紧迫的堵塞感背后,又泛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这段日子以来,我的确心情很乱,乱得没有办法思考和关注其他的人与事。我虽然讨厌徐君之,但是陈阿姨对我,却是母亲一样的关爱。病情恶化,还坚持给我煲鸡汤。而我,却没喝两口。
我忽然感到难过,还有自责。整颗心,揪在一起。
再见到陈阿姨,是晚饭的时候。她的脸色仔细看,的确是苍白了很多。饭也没吃几口,倒是不停的往我碗里夹菜。我第一次吃了那么多东西,碗里的米一颗不剩扫得干干净净。仿佛那样,可以填补我内心因歉疚而累积的空白。
“陈阿姨,回恩施的事情……要不,先缓缓?”
她眯起眼睛,笑了笑,然后把我的手抓进她的掌心:“阿梅那个孩子都告诉你了,是不是?”
我点点头。
“你能答应我,不要告诉君儿吗?至少,在我们去恩施之前。”
我没有说话。
“我已经,二十六年,没有回过家了。虽然总是有这个想法,但是却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实现。这一次,若是不回去,我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习惯性的张开嘴,想说两句安慰的话。陈阿姨却摇摇头,示意我听她把话说完。
“君儿一定告诉过你,他爸爸的事情。这么多年,我再怨恨他,到如今怒火也消了。佳佳,活到这个时候,人心中,就只有怀念了。这两天,我总是迷迷糊糊的想起以前的许多事情。只是想起,但那些细节,我却不再记得。我想,去把它们都找回来。我不想再缓,也缓不起了。你明白?”
我哭了。
眼泪缓缓的,一点一点浸湿了鼻尖和嘴角。这是一种溯源,就像挪威的森林里,直子最终死在了那片树林一般,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结局,无法被改变的结局。我所能做的,只有成全。
于是我点点头,往陈阿姨的碗里,夹了一块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