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如此冰言

19、019 纯白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话一点没错。我好久没有生病，没想到这一下竟在床上养了好几天。

　　第二天的时候我的手机就像爆了一样收到阿辉和善音的各种短信和电话。我一来病的难受，二来没有心情，干脆通通不加理会，手机没电了也懒得冲，下定决心消失一段时间。

　　不过也亏了有生病的这一段时间，能让我独自好好静一静，把之前乱七八糟的事情彻底想个明白。

　　我觉得我是不能怪阿辉的，因为他从头到尾也找不出一点对不起我的地方。就算他真的没有喜欢我，那我也不能就此责怪他，因为在一开始我们就约定好可以“选择”的。虽然想想那不过是我给自己留的退路，但话说了就是说了，我总不能在这个上面无理取闹。

　　阿辉也是真的对我好的，否则怎么可能为我做了那么那么多事情？就算他弄错了，其实不喜欢我，那也应该是算我赚了的，算我白白赚了他本来对善音的深情……

　　这样想想，严剑会那么执着于赢阿辉一次也是可以理解的。

　　“有些人天生就容易被原谅。”

　　美潇你说的一点不错，有些人就是无法让别人憎恨的起来……

　　至于善音，我要怎么对她才好？

　　她是这次事件中最无辜最善良的角色，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怨她什么。况且我在读她的日记的时候就明明已经那么深刻的了解到她对阿辉的爱恋，这么多年都无法释然的爱，我能有什么资格与它相提并论呢？

　　所以，结果非常明显，我退出是最圆满的结局。

　　我想经过这么多天我已经可以平静一点的去面对了，这本来就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说不上来是谁对谁错。

　　我已经决定好了，等再过一阵子，我就去主动联系他们，无论他们给我什么解释我都会接受，然后尽量微笑着祝福，笑不出来至少也要祝福，毕竟他们都是对我来说非常非常无可替代的人……

　　这几日我们过的依旧很平和，偶尔说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可是绝口不提那天的事。爸爸大概是怕我难过，才一直什么都不问，默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而我，还没有想好该从何说起，干脆沉默是金。

　　不过，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我们不可能永远避开这个话题。

　　“文溪……”午饭后，收拾好桌子，爸爸突然唤了我一声。

　　“怎么了爸？”

　　爸爸却犹豫了一下，深呼吸了几次才继续说下去，“爸爸不会干预你的事的，但是……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虽然有直觉爸爸终于会过问我的事情，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白，弄得些意外。

　　“好……”

　　“那时候我跟你妈妈才刚结婚不久，忘了因为什么而大吵了一架。这场架吵得特别凶，几乎一个月我们谁都没和谁说话，不瞒你说，我当时甚至想既然过不到一起去，干脆离婚算了……”

　　他望向天花板，轻轻叹了一口气，露出只有陷入回忆里才会拥有的表情，“那时候年轻，想事情总是沉不住气……”

　　“那，然后呢？你们是怎么和好的？”

　　“说来这才是最神奇的，我们只说了一次话就马上和好了。”

　　我颇有点不解的望向爸爸，而他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我们最后最终坐到一起说了一次话，结果就明白原来我们彼此抓住不放的都不过是一些太微不足道的误会罢了。”

　　“嗯……爸，您是想说？”

　　“后来我们约法三章无论出什么事都至少留给对方一个解释的机会。”

　　怪不得爸爸妈妈能一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我点点头，露出明白的笑容。

　　见我微笑，爸爸也露出一个微笑给我，“你能明白吗？”

　　“能。”

　　“那就出去吧。”

　　“啊？”

　　“有一个年轻人已经在咱们家门口站了一上午了。”

　　我从没想到阿辉竟然会跑到我家来找我，因此根本不知道会出现怎么样的场景。

　　直到真的在我家院子里见到他，我还没有准备好能面对他的表情。

　　“文溪……”

　　我被他这声沉静的呼唤弄得心中一跳，不禁马上就紧张了起来。

　　“文溪，我好担心你，刚才听伯父说你病了，我真的很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过来……”

　　“没……没事。”我真的痛恨自己的心软，怎么就这简单的一句话就让我几乎忍不住掉下泪来。

　　他露出我最熟悉的微笑，用那双乌亮的眸子静静凝视着我，“文溪，谢谢你愿意听我解释。”

　　“嗯……”

　　“我真的没有骗过你……”

　　来了，‘我真的没有骗过你，只是不知不觉把你当做了善音’，我预想中听到过千百次这句话，因此也并不惊讶。

　　“我相信。”

　　他果然露出惊喜的表情，“真的？”

　　“嗯，你不过是一时糊涂把我当做善音了……”

　　“啊？”他的表情僵住，我更加确信自己猜的一点不错。

　　“我能理解的……”

　　“不不不，你完全没有理解！”阿辉露出我从未见过的焦急神情，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林善音。”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自始至终喜欢的只有你！”他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震的空气嗡嗡颤动，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地回响在我耳边。

　　我突然想冷笑，“那你就是玩弄善音的感情了？”

　　“我没有……”

　　“狡辩！”

　　“是真的，那个人不是我。”

　　“啊？”

　　他深吸一口气，同时把表情调整好，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应该说我不是那个人，我并不是童
　　辉。”

　　之后阿辉问我愿不愿意听他讲个故事，我这才把这一切都弄明白。

　　童氏是典型的家族企业，为了能让它更好的发展，年轻的童郑明在家人的协调下娶了一个财阀女儿。没有爱的结合注定让他们的婚姻极不幸福，表面上虽然相安无事但真正的相处矛盾重重，婚后五年，他们还都没有孩子。这可急坏了两边的父母，当时不知道给他们找了多少大夫，做了多少治疗，吃了多少药，才终于在第六年顺利诞下了一对双胞胎。

　　同卵双胞胎中一般至少有一个有先天的缺陷，但一般不是什么大毛病，而这对孩子大概是由于药物的副作用，其中一个竟先天心脏发育不良。医生当时就断定这个孩子活不到两个月。

　　父母伤心虽然难免，但总归还是有一个孩子可以向家里交代，因此也算心满意足。他们商量后决定把第二个孩子的事情隐瞒下来，将健康的孩子取名为童辉。

　　然而奇迹却发生了，那个先天不足的孩子竟然活过了两个月，活过了四个月，活过了八个月，活过了一年……孩子一岁的时候，他们终于还是给了他一个名字叫童枫。

　　医生的结论是童枫虽然活着，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病发死去，不建议让他回家生活。因此童枫年幼的八个年头一直都在疗养院渡过。

　　直到八岁的时候，童枫才第一次在父母的陪同下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哥哥童辉。在童辉的强烈要求下，他父母不得不把童枫转移到离家比较近的另一家疗养院去。

　　从那开始，童枫的生活才开始有点色彩起来，因为童辉隔三差五就会跑来看他，给他带来好玩的玩具，给他做好吃的食物，给他讲外面发生的一切一切。

　　可能因为童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去，所以他们彼此都格外珍惜能在一起的时候。

　　“因为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分离，所以每一天都像最后一天那样珍贵。”童辉曾经这样对童枫说，把小小的他感动的一塌糊涂。

　　日子一天天过，童枫虽然经历了几次危险，但总算还是健康的活了下来，而童辉则凭借天生的资质，在各个领域拔得头筹，理所应当的成为众人的焦点。

　　终于，两人都到了18岁。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我哥兴冲冲的跟我说他准备了最珍贵的礼物送给我，硬是把我拉进了手术室。我很害怕，可是哥哥说他会一直陪着我，他说这种手术在美国已经很成功了，不会有风险，他还说，他不要我一辈子被关在笼子里。”

　　“你哥哥对你真好……”我自己都能感觉出来我这句话的无力。

　　因为结局已经显而易见……

　　“我们同时被送进的手术室，结果只有我活了下来。等我开开心心的跑去找他，他已经冰凉的一动也动不了，我拿到的只有他留下的一封信……”阿辉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我默默走上去抱住他，可是却没办法让他平静下来。

　　“我哥最后留给我的话是：代替我活下去……”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

　　貌似开场白一定要这么说，才会显得沉重是不是？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要写什么，因为我连一点死的概念都没有，更别说想到死后该怎么办……

　　我首先要郑重地向你说一声抱歉，抱歉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手术的成功率只有70%，咱们同时活下来的几率只有不到50%……

　　但我现在并不害怕也不犹豫，希望你能明白我是很理性的做出这个决定。好不容易才熬到18岁，能独立签下这份手术的契约，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在这之前你便挺不住了吗？

　　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啊，这是天赐给我的奇迹。你就和我一模一样，一样的脸、一样的手，我们能做出一样的表情，也理所应当的拥有一样的感受。因为有你，所以我在这个清冷的世界不会孤单一人，你知道我有多感谢你的诞生吗？

　　但是，命运总是残酷的，他把幸运给了我却把伤痛给了你，上一次见到你发病晕过去的时候，我呼吸都快停止了。有时候我真得很恨，为什么上天要让你独自承担两人份的痛苦呢？

　　我拼命祈求，让你活过来，哪怕让我去换你都可以。现在看看，他是真的听到了也说不一定……

　　我不后悔，真的。

　　这18年我一直把自己的生命当做两人份来活，用心去经历每一件事，用心去记住每一次感动，我已经体会到足够多的幸福与快乐，所以相当满足。但一想到你还是只能躺在病床上，日复一日守望着同样的天空，我就于心不忍，恨自己霸占了本应该属于你的那一份人生。

　　而小枫你却是善良的，只有那么善良的你才会永远对我露出那样温暖的微笑，而我无论怎么样也做不出那种宽容的表情。

　　如果用一种颜色来形容你，就是纯白，你就是纯白的天使，是我干净的另一半，无论我经历多少肮脏龌龊，无论我学会多少狡诈猥琐，你的一句话都能够让我得到救赎……

　　还记得我教你打篮球的时候吗？老护士长对我大喊大叫，说我是要亲手杀了你，而在我看来他们才是要亲手杀了你！

　　小枫，你至今为止所经历过的不是生活，而只是等死，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等死？

　　他们也许会说我疯狂，可是偶尔抱抱幻想有什么不好吗？人生不单单是几张报表上数字，也不单单是道听途说的喜悦与悲痛。

　　我希望你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看那些美的与丑的，用自己的耳朵去听，听那些悦耳的与嘈杂的，然后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人与人会微笑，为什么人与人会憎恨……

　　哪怕只有一天也好，我要你真真正正活着。

　　你就把这当做哥哥我的任性吧……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顾虑，我怕我不在了没有人能够在这个世界中保护你，我怕你必须要独自一人承受孤独，我怕你会受到伤害。但，不跌倒就永远不会知道怎么爬起来，哪怕冒着可能把你污染的风险，我也必须要你学会在社会上生存，我不要你游离在世界之外，我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

　　我还要说抱歉的人就是善音。

　　善音……光是写下这两个字我心里就一阵绞痛。我怎么狠下心来丢下她，不负责任的去死呢？

　　我第一次见她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在图书馆，这一天图书馆里还没什么人，所以我一眼便发现了她。她好像极喜欢图书馆这个去处，我之后无论什么时候过去都能见到她，坐在靠窗户的位子上拿着一本厚厚的书静静的阅读，不时浮上笑容，真就像一幅画那样。

　　她是和我不同班级的，但我们经常会因为各种事情打招呼。她是那种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很得体的女孩，完美的无可挑剔，让人很容易喜欢上。

　　我想我喜欢她一定不是偶然。

　　但我从来没想过去和她说，我怕自己的感情会造成她的困扰，于是只是每次去图书馆坐在她后面，在她微笑的时候跟着微笑一下。倒是一年之后，她主动过来和我说话。

　　“你看过艾汀曼的诗集吗？”

　　我茫然摇头，她却笑了，“我也没看过。”

　　她意外笨拙的地方也好可爱……

　　我们的相处是自然而舒适的，她就是那种只要在你身边你就会感觉很幸福的女孩。我们从来没吵过架，甚至连争执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人和她争执的起来呢？

　　我想我真是太幸福的人，被上天眷顾到这个地步。

　　所以即便结局真的那么无奈，我也可以欣然接受，只是我不忍心让她承受我不在的现实……

　　我还记得我答应她要陪她看漫天的烟花，我还计划很多年之后在那片被点亮的夜空下向她求婚……

　　想到再没有机会和她一起吃甜点，听她唱那样动听的歌，我就会忍不住掉下泪来，这还是我长大后第一次掉泪呢……

　　所以，别告诉她好吗？

　　让她以为你就是我，也许就会好一点。我太了解她，如果我一个人走了，她会义无反顾的陪过来，我不能让她做这么傻的事情！

　　我的好弟弟，我总在想，也许就是上天注定让我们分享同一个灵魂，所以本来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理所应当拥有我的人生，不用顾虑、不用迷茫，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一切了。

　　大学本来就可以是一个新的开始，你可以做到的。

　　代替我，活下去……

　　等我把信读完的时候已经起风了，我握住这张有些皱的纸，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你哥哥……嗯……”

　　我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但实在找不到漂亮的话，只好拉住他的袖子。倒是他率先笑出来，摸摸我的头，“我已经释然了。谢谢你，文溪。”

　　“阿辉……不是，嗯，小枫？”

　　他露出我见过最灿烂的笑容，“从没有第二个人这么叫我，谢谢你，我很高兴。”

　　“嗯……没事的……”我有点不好意思，“我早该听你的解释……”

　　“一直以来都没有童枫，只有童辉，我其实也很害怕做回自己……但，我最近终于有了勇气。”他低下头，淡淡的微笑，我突然理解为什么童辉说他是纯白的，“文溪，我真的要谢谢你。”
　　他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人得到救赎。

　　我有点想哭，事实上眼泪已经落下来，“小枫……”

　　他还是笑，“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我来找你的时候才发现的，我八岁前住的疗养院原来就在这里。那时候每一天都很灰暗，直到每天旁晚有小孩子们闯进来，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才算有了一点生机。我想我是见到他们才知道要怎么样去笑的……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你就会觉得好怀念……”

　　这个人太狡猾了，他怎么可以在这种时机刚好的时候说这种话？

　　怎么可以能这么样把我的心拨弄的砰砰直跳？

　　怎么这么容易就会叫我相信……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