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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 ...

  •   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下,繁华的京都被一层白雪覆盖,站在皇城的最高处看去,均是白茫茫的一片,若是不去追究方位,已是分不出哪些是寻常百姓家哪些是天子王侯殿。

      雪后初晴,日头近了晌午,照在那白雪上,明媚而耀眼,让人的心里止不住地就开朗起来,这冬日到了大雪纷飞的时候,那春也就快近了。

      一个身穿白色狐裘的女子正从内宫方向穿过了干清门向外走来,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前方巍峨的宫殿群在过远的距离下显得有些模糊,而红墙白雪间却有一身影渐渐地清晰起来。来者身形纤长健硕,头戴翼善冠,身穿赤色盘领公服,面容周正,浓眉微扬,俊朗的脸上是优雅的笑容,浑然天成的贵气。

      对面而立,礼节性的微笑,这一段时间来太多的变故让她只能生硬地扯起嘴角,抬眼看向对方,他的黑眸依旧神采奕奕。

      “沉烨大哥,又要进宫问安了?”

      “是啊,有几日未曾入宫了,皇上今日气色如何?”

      带了一丝疲倦地垂首摇头,情绪低落,“还是那样,他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我想父皇是真的要离我而去了。”

      听出那话语中的哀伤,子车沉烨抬起右手犹豫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嗯。”用力的点头,“我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再抬头,出现在脸上的是一个灿烂的被夸大了的笑容,而那双灵动的眼眸中却有着明显的泪水。

      心底,一下子就如同被尖尖的刺给蛰了一下那般,泛着酸涩的疼痛,浓眉不自觉地皱起,双臂一带,就将那个在他身边显得娇小的身影拥入了怀中,“没事的,你还有我们,你不是孤身一人。”

      虽然她贵为公主,虽然平日里她总是嬉笑玩闹,但她仍旧只是一个女子,女子啊,和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相比,与生俱来的就带有脆弱的一面,在最孤独无依时,她们渴望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不去讲究它是否宽厚有力,只是在她们身心具备时能够有个地方喘息。

      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变故,已让她濒临崩溃,她真心付出的那份眷恋的破灭,她从小依靠敬爱的父亲的垂危,都让她感觉心力憔悴,如今的这个怀抱于她而言是一个暂避的港湾。

      长长的红色宫墙见,一白一红两道身影与周围的红墙白雪兼容,有着一股令人不忍打扰的协调感。

      一个怀抱一个肩膀的支撑在慢慢的人生路上终究是短暂而薄弱的,作为一个行走在纷扰不断的尘世中的凡人,没有一个人能够一直陪伴着我们走过每一段坎坷旅途,有的时候,只会是一人面对生命中的那些狂喜和绝望。那是命运的赠与,你我当心怀诚挚,嬉笑也好,痛苦也罢,只是记得,在这条路上没有后路可选。

      缓过了心头的那一阵窒息般的恐慌,东方天香双手抵在那个坚实的胸膛上,微微用力,示意着这个拥抱的结束,退开两步,抬头看向子车沉烨,微笑,是感谢,是坚韧。

      “沉烨大哥,谢谢你。”

      相视一笑,友人间的默契和温暖。

      低头,迈开脚步,继而错身而过,两抹身影在那道红色的宫墙里渐行渐远,直至转过了拐角,又只留两面红墙间的寂静和那片中间已被清出条小路的雪地。

      这便是人,你可以在身心疲惫时从他人那里获取一时的安慰和喘息之机,但绝不可能永远依靠着别人的扶持或是保护,你要靠着自己的双腿站立,你要独自一人前行,同爱人和友人的陪伴一起,相互勉励着独自走好自己的人生。

      明黄色的轿子在雪地里缓缓而行,四个身形矫健的男子抬着轿子,慢而稳地向着南面而去。

      轿内,东方天香面色平静地坐着,双目低垂却又无甚焦距,似是在走神。

      俄而,放在双膝上的手动了动,右手探向另一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件类似文书的物舍,指尖在封皮上细细抚触,眸中有着某些情绪闪过,或是挣扎,或是哀伤,亦或是牵挂?

      “哎……”轻轻地低叹,婉转而无奈,“先不回去了,去刑部大牢。”

      脆生生的音调透过轿帘传了出来,轿夫们得了主子的吩咐后立刻改变了行进的方向。

      东方天香手中的东西正是前些日子太子亲自送到她手上的,这是如假包换的印有太子印信和玉玺的文书,这是一封通关的文书,通的是刑部大牢那道阴凄凄的鬼门关。

      前些日子,她的哥哥来找她了,同她说了些事,她听说那个人病了,听说那个人还记挂着她,听说那个人想见她。这些听来的消息在她的心中搅起了千番风波,因为父亲病重,她每一日都处在无暇的忙碌中,她甚至没有多少时间来想之前的心碎,来想今后的打算,来想那个占据了她的心已达两年的人。可这些消息又让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之前的种种心痛、心烦、心力交瘁,而心底的那个想法却又日复一日的清晰起来。

      去看看她吧,去看看她吧,似乎是有谁在她的心头低述。

      阴暗的地牢,刺目的刑具,令人恐惧的低吼谩骂。

      驻足于牢门前,一身的华衣与这里的一切是那样格格不入,牢头颇为体贴地为她开了牢门又独自离去,一扇没有上锁的牢门,而东方天香却是如此的难以迈动步子进入那间狭小的囚室。

      她身穿囚衣正睡在铺着稻草的石床上,身上裹了条既薄又破的棉被,披头散发,脸庞消瘦毫无光彩,露在被子外的囚衣还有着令人浑身难受的污渍。

      何时见过这样的冯素贞,以前的她总是意气风发,神采照人,何时有过这样落魄、虚弱的一面?

      止不住地有些心颤,原来这些日子,她过得很不好。

      轻轻地推开牢门,迈步而入,渐渐的接近,眉头也逐渐的锁起,为何,她会睡得如此之熟?

      有些心慌地快步走近,俯身蹲下,犹豫着抬手轻轻地搭上冯素贞的肩膀。

      手触摸到的人随之一颤,缓缓地张开了双眼,迷茫地视线示意着对方或许并未完全的清醒,东方天香紧张地盯着她的每一个反应,想要确定她是否安好。

      不过弹指一个瞬间,这个快得让人无法把握和留念的刹那,天香感到了自己心底似乎是碎了一条裂缝,疼痛着,无措着。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上却是出现了一个温暖的笑容,久违的温和的笑意。

      “我又梦到你了。”

      心头宛若被人打了一拳,闷闷地泛着痛意,眼睛酸涩不堪,那泪水一瞬间就开始积聚。她竟以为是梦?

      伸手抚上她的脸庞,惨淡地扯了个笑,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中带了颤抖和暗哑,“这不是梦,我来看你了。”

      笑容凝结在冯素贞的脸上,渐渐的消失,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天香,微微偏了偏头,脸颊与天香手间的肌肤碰触,而后,嘴角微微扬起,眼中却也同样有了层水雾。

      “真不是梦呢。”

      用力地抬起上身,她想要起来,天香也是顺势将她扶起,背靠着冷硬的石墙,冯素贞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天香,看清对方眼中的泪水和难过,冯素贞却是感到了一阵淡淡的喜意。

      淡笑着用了一种看似平淡的口吻,“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

      天香低首摇头,紧抿着的双唇默不作声,现在的她真的是很想大哭一场,她感受到了难过,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不知道此时的她到底想要什么,她不知道怎么来发泄心里那苦不堪言的感觉,只能寄托于泪水。毕竟,这是人最为原始、最为熟悉的宣泄方式,呱呱坠地后,那样脆弱的生命却有着那费尽心力的哭声。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那幼稚可笑的想法,若我没有女扮男装考取功名,或许你就不会再遇到我,更不用那么痛苦,我欺骗了你,又如此不负责任地令你处于痛苦之中,你应该是恨透了我吧,不过,”略微一顿,看着兀自低头的天香,冯素贞的眼中有着令人心悸的眷恋和留恋,“也快了,或许,你就再也看不见我了,再也没有人让你如此痛恨了。”

      闻言,惊愕的抬头,灵动的大眼中一片水光,“你说什么?”紧盯着对方的神色,似乎想确定刚才她听到的是否真实,却只看到了冯素贞那温和的笑颜,一股从未有过的慌乱袭上心头,双手不禁用力地抓住了冯素贞的两臂,“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她紧张的神色,冯素贞原本低迷的心情却不禁地有些欢畅,“呵,”轻笑出声,也是为了扭转弥漫在两人间的悲凉情绪,故作玩笑,“我是说我这死囚不用过多久就要被处死了吧。”

      “你就这么喜欢拿生死说笑?”语气微硬,似是有些怒意。

      有多少人做过为求美人一笑,不惜倾覆天下的事?若是能换得所爱之人倾心一笑,吾死又何哉?

      “天香,我问你一句,只求你不论其他,单凭心中之念,告知与我,可好?”

      见她轻声低语,神色认真,天香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你对我,我是说冯素贞,可有一星半点的情动?”

      她的话,问的坦诚,直白。

      冯素贞是个奇女子,这点她在十五岁那年初次听闻冯素贞的名号时就已知晓,世人说她才情过人,美貌出众,温雅懂礼。十七岁那年,在冯府小姐的闺阁中,那次相遇,那次相交,才让她明白,世人所说的冯素贞实在只是这个女人最为平常的一面,她向往自由,她渴望爱情,她坚韧顽强,她执着勇敢,她敢于挑战那些陈规旧律。这样一个女人,美好的让人忍不住自惭形秽。

      这样直白的有些炙热的问题却让我们一向大大咧咧的公主殿下感到了一丝窘迫,平日里再怎样的不计小节,天香却仍旧是一个女人,一个会觉得羞涩的会闹别扭的小女人。

      见她神色闪躲,却不再是嗤之以鼻的厌恶,冯素贞心里头忽的有一个念头如春季草原上的野草一般疯狂地窜起。

      有些枯瘦的手掌缓缓地接近天香的脸庞,那样的小心翼翼,贴上那娇嫩的肌肤,心底微微的轻叹,身体慢慢地向眼前之人靠近,看着对方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冯素贞再次温和的微笑。

      此刻,她只想做一件事,一件疯狂的迷失心性的事,她只想轻轻地吻上那近在咫尺的唇瓣。

      轻轻的一个吻,短暂而震惊心灵,如同一道闪电,将天香狠狠地一击,她感到心中一悸,便是被刺刺中般地逃开。

      较之之前的那两次,这简单的碰触甚至称不上一个吻,双唇轻触的一瞬间她便逃了,因为她清楚地认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是个女人,同她一样的女人,两个女人间,这样的行为,是有悖人伦,是大逆不道的,她们不能这样。

      有些惊愕,有些痛心,冯素贞看着眼前受了惊吓的天香,双眸中的神采渐渐暗淡,低头,轻轻地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听着她颇有些自怜自艾的声调,天香徒然地觉得很是烦怒,她尚不知道该怎样处理心中那些混乱的想法和情绪,冯素贞却步步紧逼着让她表态,可有顾及过她的心境,可有想过她有多无助和迷茫?在她最需要人来告诉她该怎么办时,她身边的人却都把她推远了,都是只由着他们自己的想法去做,却不去问问她的感受。

      忿忿地起身向牢门走去,临近门栏,却又停下,忍不住将心中翻江倒海的念头倾吐出来,“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好,我告诉你,或许,我对你并不是毫不动心,我承认,我依旧会牵挂你,我依旧会为你的接近感到心悸,可是,我无法接受,我不可能去爱一个女人的,我们,不会有任何结果。”

      说罢,侧着脸用余光微微看了一眼一脸呆滞的冯素贞,继而,头也不回地离去。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钗头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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