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归林》鬼谷菠萝

15、第 15 章

　　尽最大努力抑制住喷薄而出的激动情绪，我一言不发地拉过张凳子支住他的身体，起身出了房门。
　　小六手上拿着那把剪刀正要冲进屋来：“林大夫，剪刀找到了。”
　　我点点头接过剪刀，右手却扯住他的胳膊使劲往外拖。
　　“又怎么了？”小六纳闷地道。
　　我把他拖到院子门口，压低声音道：“你去找辆马车过来，不要车夫的，越快越好！”
　　“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别问了，时间紧急，你记得要快些！”
　　小六本来还想再问个究竟，见我一脸严肃的样子，也只好撒腿往集市的方向跑去。
　　我折回室内，拿起备好的伤药和绷带将那人的伤口一一包扎完毕，就听见外面传来马嘶的声音。
　　“这里的屋子太小，待起来怪不舒服的，我现在就帮你换个舒适点的地方，路途有些遥远，还请大侠稍微忍耐着点。”
　　说完我挥手把刚进门的小六招了过来，两人使力把他挪到了马车上。
　　“回王府。”钻进车厢之前，我凑近小六耳旁低声道。
　　“什……唉哟！”小六刚要发问，腰上就被我用劲狠捏了一把，顿时痛得双眼带雾。
　　“好好好，我照办还不行吗？”
　　“车赶慢些。”我丢下一句嘱咐，猫身钻进了车厢里。
　　耳边还能听见小六模糊的嘟哝：“真是的，一会要快一会要慢，真难伺候！”
　　真是个啰嗦的小厮，我无奈地叹口气，顺手把车上多出来的杂碎棉布垫到那个重伤人士的身下。
　　幸好一路上马车颠簸得还不算太厉害，我小心地扶着那人的身体，尽量让他保持一个看起来舒服点的姿势。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要带你上哪去吗？”大概是因为车厢内的气氛实在太闷，我忽然没头没脑地蹦出这么一句连自己都觉得傻气直冒的话来。
　　身旁的人照旧不吭气，脸部表情却起了微妙的变化——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分明就是在冷笑。
　　反正是任人摆布无力挣扎的命运，去哪里又有什么所谓？
　　心里似乎有根弦被轻轻地拨动了下，好像曾几何时，我也有过这样的绝望。
　　我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愧疚，对于自己即将要将他送入虎口的事实。
　　不过就算再怎么纠结郁闷，马车还是很快便到了王府偏门。小六掀开车帘，有些气闷地道：“喏，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把这家伙背进去？”
　　本以为光天化日之下扛着这么个活物进府至少会被几个侍卫刁难一番，没想到一路上我们通行无阻，一批轮班上岗的侍卫连从我们面前走过都没看这边一眼。
　　我心下大感讶异，进院门之前指派小六先去把小诺引开，然后才背着这位老兄进了我的房间。
　　然而在将他放到床上的时候脚下一个趔趄，连带他的头“呯”的一声撞上床沿，听起来就觉得痛。
　　“不好意思。”我连忙低声道歉，完了却发现自己的这声致歉半点诚意也无。
　　搞得他手脚无力，连侧头闪避这样的小动作都无法办到的人不就是我吗？
　　定了定神，将他的手脚放好，再为他在路上裂开的伤口重新包扎一遍，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坐在床头看着床上那个两眼紧闭表情淡漠仿佛已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心里怜悯之心又起。
　　告诉龙刑天这个左肩上刻着一只苍鹰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那天晚上那两个黑衣人的同伙，甚至就是带走那位大爷的人，让他对他严刑拷问逼供？
　　凭龙刑天的手段我相信问出什么结果来绝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那过程……
　　丰富的想象力充分发挥效用，各种血肉模糊的场景在我脑海中一一闪现。
　　据说古代审问犯人之时用的酷刑残忍至极，足够叫人后悔从娘胎里生出来。
　　入了那样的刑房，便已算得上是半个死人了吧。
　　唯一的愿望估计就是让自己还活着的另一半也尽快死去。
　　太残忍了。
　　望着窗外低沉的夜幕，我忽然萌生出一种不想将他交给龙刑天的冲动。
　　反正我带了个身负重伤形迹可疑的外人入府的事很快就会传龙刑天那里，说不定他这会已经在过来问我要人的路上了。
　　对他来说最后的悠闲时刻，就让我尽可能地对他好些吧。
　　主意打定，我站起身问道：“你有没什么特别爱吃的？”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我自顾自地道：“如果没有的话，你的晚餐就由我来做主了。”
　　因为王府内外皆是严格把守的层层重兵，离开的间隙倒也不怕他跑掉。我溜到膳房里装了几个荤菜，又小跑回到了房间。
　　由于手脚不能动弹的悲催事实，接下来他的饮食工作只好由我来伺候了。我用筷子夹了箸菜，凑到他唇边尽量将声调放得轻快：“吃点东西吧。”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我正要再劝，却见他忽然将手一扬，把我手中的筷子打落在地。
　　我心下一惊：“你已经可以动了？”
　　果然还是低估了他的实力。
　　他终于睁开双眼，撇了撇嘴不屑地道：“就凭你那些小小麻药，莫非还真以为能制住我整整一天？”
　　话说得硬气，但看他的气色便知他恢复过来的时间绝不会长，该是在我们进府之后的事。
　　所以，不挣扎不反抗，是因为知道避无可避吗？
　　我沉默半晌，还是叹了口气道：“明人不说暗话，到了这个时候，你想必也该知道我为何将你带到这里来了吧？”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那个在你背后指使你的人，到底是谁？”
　　他静默了半刻，挑挑眉道：“然后呢？”
　　然后不就是你的发言时间？我心下疑惑，还是配合的发问：“什么然后？”
　　他忽然仰天大笑：“哈哈，莫非在你的认知里只要问了一个问题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龙刑天居然会派你这样的草包来对付我，难道荣王府里的人都死绝了吗？”
　　我盯着他问：“其实，你也是被计划灭口的一员吧？”
　　他皱眉道：“你说什么？”
　　“让我来猜一猜好了。那天晚上你在河边按照幕后主使的命令将自己的两个同伴灭了口，没想到在将老人家交给下一拨人的时候也遭到了同样的际遇。为了活命你期间必定逃得很苦，但最终还是让他们追上，受了重伤之后跳入河中才免于一死。只可惜造化弄人，到头来救你的竟是你当初要加害的对手，你终于还是逃不开这个怪圈。”
　　他偏了头倚在墙上，满脸嘲弄地道：“说得真是好，只不过你辛辛苦苦地把这些我自己再清楚不过的事实又重复了一遍，用意何在？”
　　“那个利用了你和你的兄弟最后又将你们赶尽杀绝的人，你就不想扳倒他？”
　　“生死由命，自从选择了这一行的那天起我的眼里就只有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一信条，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忍辱复仇这种事情，我从来不感兴趣。”
　　短短一番话，已经让我放弃继续说服他的念头。杀手的世界我不会懂，弱肉强食是他们唯一的生态规则，在这种赤裸裸的原生态竞争追逐下一旦落败，等待着他们的就只有灭亡。
　　所以，现在躺在我面前的不过是一个无欲无求，一心只等死亡降临的落败雄师。
　　一个自我放逐的人，我能有什么资本去跟他交流？
　　就算是严刑逼供，也不过是徒劳。
　　屋里的气压忽然低得让我有点难以忍受，我站起身指了指放在床头边的食盒道：“既然你已经恢复了气力，这些饭菜便自己吃了吧，如果实在吃不下……就倒掉算了。”
　　说完我出门到外面走了走，让清凉的夜风将我浑噩的大脑吹得清醒些。
　　现在，到底要怎么处置这个人？
　　龙刑天那边的毫无动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莫非他是觉得这个人对他的计划毫无帮助？不然为何还不来兴师问罪？
　　以他的满腹心机，不可能不知道这人身上有蹊跷的。说不定连我们方才的对话，都已经被他派人一一监听了去。
　　不管如何，还是不想亲手将这人交到他的手上……
　　算了，干脆就睁只眼闭只眼，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吧。
　　不知能持续多久的安稳日子，过得一天算一天。
　　我阿Q式的自我开导了半天，再次回到屋里的时候发现食盒已经被一扫而空，床上的人呼呼睡着正香。
　　真是，这种人……我对天翻了个白眼，从柜子里找了床被子垫在椅子上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继续前一天的全职保姆工作，三餐按时到膳房里装了几个菜回来喂那个大模大样地瘫在床上的大爷。
　　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我就算再怎么自我安慰也不由得心情低落，明明昨晚还一副视死如归睥睨天下的神情，为什么形象就不能配合点摆出视食物如粪土的模样？哪怕是装一装也好啊！
　　等他吃完我收拾好一桌狼藉，走到床边道：“我有话要问你。”
　　“洗耳恭听。”
　　我将手里的东西亮了出来：“这是什么？”
　　他瞄了一眼，神情未变地道：“一个娃娃。”
　　我盯着他的面部表情半晌，始终没有从中发现一丝破绽，终于忍不住叹道：“你的演技真是一流，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差点就被你给骗了。”
　　我手中拿着的确实是个娃娃，而且是个不起眼的木偶娃娃，又破又旧，再加上浸了水，现在已经快要看不出原貌了。
　　早在把他从河里救上来的时候我便已发现了这个娃娃，小六在脱他衣服时将它丢到了一边，后来我们准备要走的时候我嫌它碍手碍脚，便和那天新买的一堆杂物包好放在了岸边的草丛里。
　　方才去处理昨天他换下来的那套带血的衣服的时候，我居然又在里面发现了这个东西。
　　怪不得昨天刚见他时满身都是裂开的伤口，想来他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拖着重伤的身体跑了老远的路去将这个娃娃找了回来。
　　这么珍视的物件背后，怎么会没有一个深爱的人？
　　有着这么深爱的人，又怎会一心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