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别枝惊鹤》声声

23、第九章 玉龙雪山

　　飞雪从敞开的洞口刮入，击打着陡峭的洞壁，与一缕缕温热的袅烟相遇，化成点滴水迹滞留在壁面，冒出新的热气。一片片形状各异的雪花在空中舞动，或飞翔，或盘旋，或直直地快速坠落，铺落在洞口的平地上。
　　挺立的鼻尖攒积水汽，两道秀眉缭绕水雾，朦胧之中，她的面目比之前柔和许多，逐渐显露十五岁少女应有的酣甜。
　　呼吸显然也比刚才顺畅许多。但，她没有留恋这种呼吸顺畅的感觉。
　　“不如说你嫉妒。”
　　十年前的岸雪，是个伶牙毒舌的小姑娘。因为她愤怒。愤怒中的镇定，是一座火山，时刻一到，喷涌出漫天漫地的赤炎火浆。
　　“不如说你嫉妒。忘机驰骋江湖，武林盟主尚要敬他三分，我爹身居高位，受人尊崇爱戴。而你，只能躲在一个山洞里，抚养一个山野小子吗？”
　　少女眼睛冷厉如针，洞内的一瓦一木丝毫不放过，狠狠扫过烧煮着食物的火盆，降落到枯朽的老人身上，以及老者身边的少年。
　　眼泪亦如针，毕竟是十五岁的少女，绝境中的末日，怎能令她时刻坚强？
　　愤怒不可抑制，少女打开怀里的瓮罐盖子，将青紫的手伸入其中。
　　一团粉末。
　　她的意识知道是一团粉末。
　　她的双手不知道是否像刚烧焚那样温热滚烫。
　　“我的母亲尸骨未寒。是她让我来寻你。现在我将她埋在这里，让她看清楚你的为人罢！”
　　缓慢而有力的，一点一滴撒下，在空中飘落，立即被狂风裹挟一同刮入洞中。昏暗的洞口，骨灰消失无踪。
　　段兼默的沉稳被一一攻破，他终于无法忍受，惊道：“慕容雪，你在做什么！”
　　岸雪已无法再说话。她不想，她本不想，将娘亲葬于此处！可她已然是一个必死之人了啊！今日，于这巍巍雪山，竟是她们娘俩的永息之地。
　　少女机械重复着撒灰的动作，甚至有些不由自主。她享受这种解脱的愉悦，渴望持续更加漫长……
　　罐瓮崩裂，支离破碎。
　　天地肃穆，哀歌从山脚响起。
　　那颗明珠正从山顶没顶而来。
　　“哎——那谁——”
　　少女茫然回顾，一头乌黑长发猎猎张扬，衬得脸色冷漠如霜。
　　十四岁的少年，被称作为山野小子的段扶朝，远远抛去一把匕首，喊道：“送你。”
　　匕首从高空起落，在空中打无数圈，劲道十足，速度迟迟不减。眼看就要伤到脸颊，岸雪却毫无反应。
　　段扶朝始料未及，叫道：“哎！傻子！快接呀！”
　　疾风呼啸，堪堪吹偏了滑行的角度。匕首干脆落地，笔直插入积雪之中，形若丰碑。
　　雪地不见红，多了一抹乌。
　　少女弯腰拔起匕首，木然开口：“多谢。”
　　青空云流涌动，絮状的雪花从天而降，像天宫派来的天兵天将招式齐全，忽聚忽散；又像彩蝶成双，似舞如醉；无愧是自然的赐予。
　　“慕容雪……呵，有意思。”少年望着渐小的背影，神色捉摸不定，良久，他转头对着洞里的老者说了一句：“师傅，就算我是一个落魄皇子，总归也还是个皇子，不见得你能收我，不能收她？”
　　洞内，老者盯着炭火旺盛的火盆，眼神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沉沉叹息：“我不能收的不是她，而是山脚下的那孩子。”
　　“谁？”少年惊愕道。谁，是雪湖老人段兼默所不敢收的。
　　与山顶的雪虐风饕不同，山脚仍然处于静谧的的阶段。青蓝广袤的苍穹、深不见底的雪湖、饥饿觅食的秃鹰，瑰丽的六角花瓣亲吻着久违的大地。
　　一个蓬松松的雪球阻挡着外面的一切。洞内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萧瑟的平静。阴湿的树柴上残留星星点点的炭火痕迹，犹自挣扎。洞中的少年面色沉静，一双养尊处优，修长玉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污浊的石地，计算着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