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别枝惊鹤》声声

21、第七章 重逢的世间

　　大簇荧光消失无踪，两道银影一路弹跳，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具新尸上。黄白两蛇一头扎进死人颈项大口吮吸，本色金黄和晶白的蛇身随着吸食的饱满，逐渐变色，由桃粉变为灰紫、绛红。吸血必须及时，快狠准，否则毒性蔓延全身，则大好美餐白白浪费。
　　涟火小皱眉头，嗔道：“你们两个好恶心。”口气好似在训诫自家没出息孩子。
　　顷刻功夫，十米之内血腥一片。但却并不狼藉，尸身排列有序，仿佛是和这群人商量好一般。涟火杀人一向讲究漂亮与美感。她是个追求美的人，正如她是个追求忠诚的人。
　　追求美，纵使蛇这种动物在世人眼中，可恶而难以亲近，但涟火能发现它们的美。片片严密排序的蛇鳞，错落有致，肌肉紧实而强壮，尤其弓立蛇身警惕的摸样，是力量之美的象征。它们的颜色更是叹为观止，用涟火的话说，青空之虹略显稍逊一筹。
　　而追求忠诚，守护密诏，十年如是，便是有力说明。
　　历来忠诚分两种，一是明忠，即辨认是非，具有自身准确的判断；二是愚忠，即不问所以，并且永远不问。
　　涟火生来不知晓自己的特质，忠诚是冕鹤大人赞赏她的，从此她便知道，我是一个忠诚的人，并且要继续忠诚下去。从她是十四岁加入日月刑开始，她一直都是皇陵密诏的唯一守护者。所以，涟火自认为她是不可替代的，因而对自己曾经犯下的失误更加懊恼不已。
　　漂雨前夕，血腥味与闷湿的空气天衣无缝地融合，顿时倍觉呛人。
　　涟火不禁咳嗽起来，其声在诡秘暗险的雨林里来回循环，回音不断。
　　“嘶——嘶——”
　　又有何事？涟火抬起脚尖踢了一下两条蛇尾巴：“不好好吃你们的大餐，乱叫什么？”
　　两条蛇尾巴不安地扫着腐叶，蛇头高高竖立，蛇身紧绷如一张满弓，两双眼珠快速转动，一种比方才更激烈的紧张气氛正在蔓延。
　　涟火从未见过他俩这般惊惧过，好像天下塌下来一样。
　　可是……明明什么动静也没有啊。
　　林中闷寂，甚至不带一丝热风，方才的咳嗽声早已散去。
　　涟火受到气氛感染，不得不警惕起来。她收敛心神，仔细审视着周围的环境。除却尸身，林木，腐土与落叶，便是不远处的一方沼泽。
　　像这样大大方方的沼泽在雨林里十分常见，连日的大雨就会积攒水坑，有些处于阴湿地带不容易干涸直至变成沼泽。
　　这个沼泽显然是新生，正是六月连续的大雨造就的。目测宽有□□，深有二尺。水中泥炭不算浓厚，只是薄薄的一层浮在水面。
　　涟火屏息缓慢靠近，几乎是一寸一寸得移动，每一寸都是那么困难。她不是悲观的人，她甚至不知道世上有悲伤这种东西。
　　然而，在她缓慢移动的过程中，她隐隐有预感，预感自己的一生即将永远笼罩在一种淡淡的感觉中，感觉近似美丽的哀愁。是她无法用质朴的语言可以表达清楚的，是她无法正确给它命名的。
　　无风无狼，墨黑的水面平静如死。突然之间，一颗，两颗，三颗，冒起了一串小水泡。
　　“哗啦”一声轻响。
　　一个颀长身影从水面步出，身附沼泥，面上亦是，宛如戴着一款面具，面目难辨，其心更难辨。
　　一个泥人而已。
　　可能是追随猎物而不小心掉进沼泽的猎人，也可能是一个倒霉的捕蛇者。
　　可是，不见得会那么从容。普通的猎人和捕蛇者掉进沼泽之后，不见得会那么从容。
　　那人从水面从容步出，仿似脚踩的不是水泥而是实打实的土地。只见他借力一登，轻巧踏上柔软的腐土，面对紧盯着自己的狼狈少女丝毫不以为意。
　　涟火瞧不见自己衣不蔽体的狼狈样子。刚才一轮打斗中的数刀早已将她的衣物撕成碎片，而她浑然不觉。
　　那泥人旁若无人地抹干净自己脸上的淤泥，眉、眼、唇、一点点褪尽面具，方才露出庐山真面目。
　　她认得，她认得那苍白的肤色，那眉、眼、唇。
　　她的预感之精准，令她浑身瘫痪。
　　她曾幻想无数次重逢的场面，万万没有料到竟是如今这幅场景。井然有序的尸身，但毕竟是一具具尸体。见不得人的着装，但毕竟还是见着了。更何况，所在之处正好头顶烈日，使得一切无所遁形。
　　两条小蛇拍打蛇尾，斗折疾行，攀住那人的脚踝，就像平时舔舐涟火一样，伸出卷长的舌头舔舐着他身上的泥炭，亲昵好似故友重逢。
　　那人无所动作，只是任由。热风忽袭，吹来一句那陌生女子的话语。他自小五官知觉灵敏于常人，即使相隔甚远，听起来也毫不费力。
　　他听见那女子说：真是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