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别枝惊鹤》声声

19、第五章 重逢的世间

　　[她第一次爱上他，因为他竟然记得她。她第二次爱上他，因为他竟敢忘了她。]
　　“我记得你。”
　　你可曾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世人皆以为是小蛇恩将仇报，反咬恩人致死，却极少有人试图彻晓其中缘由。如果我们之间从不曾有过平等，那么，怜悯的爱是罪大莫及。七年的时光弹指飘散，韶华消逝，孤苦的日子无尽漫长，她不得不承认，隐隐之中，她依然默默期待着不可能发生的重逢。
　　泱泱岷江，峨峨蜀山。炎夏的蜀山一带，奇峰层叠，河泽横生，参天密林之上的苍穹碧蓝如洗。
　　一女子蹲坐在一根巨大的树桩上，兀自弯腰拨动一条厚重的脚链。
　　脚链由千年寒冰浴火烧制而成，坚硬不催，相互碰撞之时发出闻者心痛的撕磨声响，宛如割肉削骨，慎人异常。
　　这就是传说中的锁凤链。就连翱翔苍穹的烈火凤凰一旦困于此神器，这辈子都插翅难飞。
　　涟火不很喜欢这脚链。她明明是条蛇，为何要用困凤凰的神器来困她？太不尊重她了。
　　皎洁月光从隔壁一棵老树的树冠缝隙中透漏，恰巧落在她的脚踝处，反射隐约的光芒。
　　原来，她的脚踝处长有细小的一圈鳞片，鳞片呈黄白相间的颜色，与□□完美契合，若不是仔细窥察，难以分辨。
　　然而，两圈鳞片其实是两条幼蛇，一公一母，紧紧盘踞在她的脚踝上，时不时伸出猩红的长舌舔舐血迹斑斑的伤口。小蛇的眼珠子在涟火脸上转来转去，定是觉得很奇怪为何主人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被逗得咯咯笑。
　　涟火撑着树桩站起身，拍了拍衣袖裙摆上的落叶和尘土，不料抬头见月，玉盘皎皎，猛然想起中秋将至。没有任何防备，一阵晕眩，她摊开手掌，染上了记忆的灰尘。
　　“涟火，你可知罪？”不知从何方传来的一声质问，震慑得整个雨林都为之一颤。绵延参天的树冠摇晃抖动，乌鸦和夜莺飞离枝头，鸣声交叠。
　　“涟火，你可知罪？”紧接着又是重复。但相比前一句，语气缓和不少。
　　涟火没有回答，只是听到一句漫长的叹息在耳边萦绕。他也会叹息吗？他不是无血无肉无情的圣人吗？
　　“无情方无畏，我教过你的。”仿佛能够洞悉涟火的想法，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
　　涟火只是笑。先是冷笑三声，后狂笑不止。她仰头的时候露出洁白的脖颈，一道深深的伤口赫然出现，伤疤足有一尺多长。其实，那不是真实的声音。确切说，是她的幻听。是那一天，在她受尽身心折磨欲死了事的时刻，始终萦绕在她耳边的声音。此后的七年，时时纠缠，挥散不去。
　　当年她鬼迷心窍，一心一意落入情爱设下的陷阱。她带着那个人穿越群山环绕的蜀道，指引他安全进入皇陵，甚至还险些让他顺利取得密诏。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可是十二宫的人啊！
　　不过，幸好皇陵机关重重，才没有让他得逞。否则，她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作为日月刑的密诏守护者，涟火至今都难以相信，当初的自己究竟是多么的深爱容逊才会不惜违背自己的信仰！
　　事发之后，容逊忽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那是自然，他终究是要回十二宫的复命的，不然还期望他留下来陪伴自己？陪伴自己度过这七年与锁凤链如影随形的年月？她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恰如她甚至不确定他是否依然记得自己。
　　“呼……”涟火重重呼出一口气，每次这样做，整个身心都仿佛会轻快一点。便找来一块阴凉处歇息，涟火眼神放空，任凭强烈的日光打在脆弱的瞳孔上。
　　又是百无聊赖的一天，又要依靠午睡来打发时光……
　　热风过境，一觉醒来竟是正午当头，背脊热汗涔涔而下，发痒难受，两条滑腻腻的小蛇盘上了她的肩头，涟火忽感烦躁，伸手便去抓：“你们两个又怎么了？”
　　不是她喜欢在炎日下睡午觉，而是不能毫无防备地在阴凉处歇息，因为那正是巨蟒也爱去的地方。
　　两条小蛇趴在涟火的左右肩，紧弓上身，摆出如临大敌的姿势，煞有其事。两只小小的脑袋前后摇晃，仿佛在判断着什么方位。然而，蜀山境内正面临雨季，山谷中河泽横生，蚊蝇甚是扰人。附近的樵夫大多选择在太阳出山之前砍伐，以便躲过烈日空气的焦灼与沙蟒的血盆牙口。
　　听其方位，似乎是一群人马呢！涟火顿时兴致大高，用力拍拍小蛇的玲珑脑袋，笑说：“开饭了！”
　　被拍吃痛的小公蛇哀怨地蹭蹭小母蛇光彩的鳞片，以求安慰。饕餮盛宴就在光明之处，小母蛇哪还管得了这些，它忙忙钻进主人的衣袖里，以免打斗误伤。
　　沉重的马蹄声渐行渐近，明显是拖泥带水，吃力非常，甚至可以听到马鼻子里吭哧吭哧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