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别枝惊鹤》声声

18、第四章 狱中人

　　岸雪低眉神思，不觉牙关紧咬。
　　十二宫。日月刑。
　　她不是任何一方的人。她只是想为父正名，何其容易，又何其难。自从三年前加入十二宫，她无时无刻不想找机会为父洗白冤屈。父亲是一个对自身要求极高的朝廷重臣，慕容申三个字向来代表着才华，谦卑，忠诚。
　　树倒猢狲散，莫须有的罪名一旦扣下，才发现平时的受人敬仰是多么的经不起考验。府上的门生，要么是碍于自身能力有限，只好弃甲归田；要么不甘心就此断送前途，纷纷倒戈东篱王爷麾下。
　　父亲的恶劣罪行已成定局。她与孱弱的母亲除了一味的逃离，别无他法。一路的逃亡颠簸固然辛苦，也远没有那些闲言碎语来得伤人。
　　最广为流传的说法则是：慕容申之所以可以在短短几年之内做到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光靠他那些文史与建筑方面的才能岂能足够？果不其然，慕容申居然勾结西域外围势力，帮助自己扶摇直上！此等大罪实属叛国，活该打入地狱大牢，坐等处死！
　　十多年过去，当人们渐渐遗忘那位曾经的宰相，不再满心好奇追问他的下场。没有人真正听说慕容申是否已经处死，就是凭借这一点，岸雪才匍匐走到这一步。
　　叛国？绝对不可能！即使人会死，证据会被消灭，可是真相永远存在。真相存在于无法修改的历史之中，她相信，只要深入十二宫内部——王朝的心脏，一点又一滴，蛛丝马迹慢慢积累，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但是……终究是被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她与日月刑冕鹤的真实关系，终究被那个传说无所不知的葵神点破。她逼她吞下时效为三个月的白色药丸，命她三月之内前往蜀山取回皇陵中的一份密诏，一份足以摧毁天亘王朝的密诏。
　　其实，凭借她的武功与经验，只需找出蜀山中皇陵的具体位置，其后的一切并非难事。所以，当她得知辛老汉的蛇酒来自蜀山，她就并不急着离开。留在蛇酒店里，一方面可以机获取更多情报，另一方面又可以好好养伤。
　　直至段扶朝的出现，她的如意算盘悉数打破。而且段扶朝并不是孤身一人，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他身边的容逊正是世上对蜀山了如指掌为数不多的人物之一。
　　当容逊捧起蛇酒，轻轻吐出蜀山二字，她便暗自疑惑：既然葵神派她执行任务，完全没有必要再派人来监督她，这实在不是她的处事方式。莫非，其中又有什么蹊跷？
　　行在前头的段扶朝偶一回头，见她不知神游到何处去了，使力一拉透明蚕丝。岸雪猝不及防，向前踉跄一大步，手腕立刻泌出血珠。
　　岸雪大气不敢出一声，这百年蚕丝的锋利程度足以一瞬间割断她的双手！
　　抬眉一凝，猛然发现，不知何时起，段扶朝身边的骏马上已经空无一人了。那个神经灵敏，号称天下第一暗卫的寡言男子，早已不见踪影了！
　　“他走了。”段扶朝安坐于马上，手中把玩着蚕丝，不慌不忙道：“人家轻功一流，日行千里，你我步速加起来也追不上。”
　　“你就任由他跑掉？”岸雪全然不顾手腕间捆绑的锋利蚕丝，站定身姿，第一次以逼迫的口气质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究竟是哪一方的？”
　　段扶朝望她一眼，斜睨着一双星目，傲然开口道：“我不像你，生来就为人卖命。”
　　从他出生到现在，被迫放弃争夺太子之位的机会，被迫与师傅段兼默隐居在昆仑，甚至被迫舍用皇族的姓氏，追随师傅姓段。所有的一切，看似辱没尊严的一切，他之所以会顺从，都是因为他完完全全出于自身的最大利益的考虑。如今他回来，势必要把一件件，原本属于他的和注定属于他的，通通拿回来。
　　岸雪并没有反驳，或许，他说得对。父亲为朝廷卖命，最后被朝廷抛弃。她为父亲夙愿卖命，不知最后何日是终。
　　四下沉寂，满月未满，夜未至夜。段扶朝细细体会着这段微妙的沉默。在昼夜交接之时，突然一个翻身跨下马鞍，他的上等马靴落地轻盈，尘土依然。在一片风过疏竹的蠢蠢欲动之中，段扶朝牵着另一匹马走向岸雪。横截在他俩中间的透明蚕丝宛如水波流转，映衬天边暮色，于霞光明灭之际，递交出手中的缰绳，淡淡说了一句：“忘了告诉你，葵神口令，你的任务有变。你要一路护送我至无鱼岛，保我毫发不损。”
　　“——否则，伤的便是那牢狱中人了。”
　　岸雪无言，亦不敢多问，他口中的“牢狱之人”究竟是一月前深陷重围落入葵神手中的冕鹤，还是十多年来杳无音讯的父亲？
　　然而，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都有足够的理由驱使岸雪去做任何险事。
　　如此一想，月之镜像，有什么可怕？与段无赖同行，又有什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