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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外传(三) 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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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过错,还是自己的出生,本来就是一种过错。在他有限的记忆里,除了母亲的打骂,剩下的,就只有寂寞的黑夜和烛火下的孤影。当然,对他好的人还是有的:师父暝,父亲海,爷爷拓,照顾自己长大的花妈妈,以及那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甚至应该仇恨自己的月姬。
“你为什么帮我?”凌记得自己今天早上在后山受罚,然后头有点昏就无知无觉地睡着了,可清醒时,看一眼房中的摆设,他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地方,那个每当自己受伤,就会来到的,充满温暖的地方。“哎,哎,我就说你捡了个麻烦回来你还不信,妹妹,你救了这‘面瘫’小子,连句谢都没有,刚醒来就一副责问的架势,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要我说啊,反正是鸾的儿子,她自己都不稀罕,你老救救救个什么劲啊!”听着震无止无休的抱怨,月姬丢了个白眼,狠狠踹了身边的那个啰嗦的男人一脚,将怀中“依依呀呀”的宇儿递给震,“哥你没事干是吧?没事干就好好抱着宇儿,屁话少说一点,也没人把你当哑巴。”震撇撇嘴,接过宝贝外甥:“还是我们宇儿乖啊,不像你二哥凌,是个‘三无’人员。”月姬有点疑惑,“你听谁说的,什么‘三无’人员?”
“妹妹你真是孤陋寡闻啊,宫里的人都知道,这‘三无’人员,是咱们二王子的专有称谓,说的直白点,就是‘无口、无心、无表情’。”
看着床上坐着的少年缓缓低下头,一丝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怎么了?究竟怎么了?为什么看着凌难过自己会这么悲伤?月姬不明白那股突然而至的心痛意味着什么,只是直觉告诉她,自己应该为眼前这个孩子做些什么。“哥,够了,一群无聊的人说的无聊的话你也信。”震摇摇头,看着自家妹妹从药罐中倒出熬了三个时辰的中药,然后小心翼翼地喂凌服下,无奈地叹出一口气。这个妹妹,鸾一有机会就欺负她排挤她,她还在这里对着人家儿子掏心掏肺,是应该说她傻啊,还是应该说她太善良。月姬并不知道震的想法,如果问她为什么对凌这么好,也许她会回答,是因为凌身上的那股独特的亲切感,这股亲切感对她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就好像明知前面是万丈深渊,自己还可以义无反顾地跳下去。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是因为凌的名字,不是因为凌长得太像海,更不是因为凌与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同时出生,而是因为本能。是的,在月姬的血液中流淌着一种本能,这种本能仿佛让她能够感受到凌的痛苦,能够找到凌的所在,能够在凌出事时向他及时伸出援手。所谓的“母子连心”其实也不过如此吧!就像自己与宇儿,宇儿的每一次啼哭,自己都能最及时,最准确地满足宝贝儿子的需要。
不知不觉间,月姬已经将凌搂入怀中,乌墨色的眼底浮现一丝惊讶,然后转瞬即逝,又恢复以往冷冷的眼神,不挣扎,不反抗,凌就这样让月姬抱着,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淡的表情。“凌,你知道吗?如果我儿子活着,应该和你一样大了。”碧蓝的眼瞟向窗外飞舞的雪花,“又下雪了,我记得宇儿出生,下了整整一年的大雪,还有五百年前的那次,整整一年的炎热。宇儿和他哥哥,气场还真是不和呢!五百多年了,宇儿的哥哥离开我已经五百多年了,你说,我这个母亲,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儿子才会不要我?”没有哭泣,没有眼泪,但那双蓝眸中所浮现的悲伤,是凌从未感受过的痛苦。
抬起左手,凌轻轻捏了捏环在腰间的手,月姬低头,第一次看到怀中孩子的微笑。“凌不会安慰人,但是月姬娘娘是好人,师父说过,好人会有好报的。”弯起碧蓝的眼笑了笑,凌,其实并不是传说中的那般不近人情。
“臭小子你终于说了一句人话了,不是畜生嘛!真奇怪,不知道鸾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会有你这么独树一帜的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床边的震抱着怀中的宇儿,不知是赞许还是嘲讽的来了这么一句。月姬狠狠踹了无良的哥哥一脚,“震你今天吃火药了是不是,怎么说话夹枪带棒的。”震撇撇嘴,抱着宇儿想要离开,却发现怀中的宇儿紧紧抓着凌的衣袖。“抱……抱,抱……”小小的宇儿还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含糊地将自己的意愿通过简单的一个字传达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宇儿乖,二哥受伤了,等二哥伤好了再和宇儿玩好不好?”月姬看着小儿子的无赖样,碧蓝的眼中满是温柔。轻轻握住儿子白白胖胖的小手,想将衣袖拉出来,可宇儿那小小的爪子,握的还真紧。“宇儿听母亲的话,快放手。”想用劲拉开又怕伤了宝贝儿子,月姬觉得这件事真的很令她头痛。
或许是察觉到母亲的用意,又或许是母亲怀中的小哥哥不理他,宇儿的眼眶开始泛红,然后“哇”的一声,哭了。月姬看到儿子这么不懂事,顿时有点生气,举起右手正准备打下去,却被一只小手握住手腕。凌看了看月姬没有说话,放下手,将正在啼哭的小鬼搂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背,“宇,乖,不哭。”
震扶额,凌啊凌,有你这样哄小孩子的吗?对待小孩子需要的是微笑,微笑,微笑懂吗?你板着一张标志性的“面瘫”脸,不吓坏宇儿就不错了,让他不哭,绝对是在做梦!
对,的确是在做梦,只是对象似乎搞错了。看着因为凌的一句话真的不再啼哭还挂着鼻涕眼泪笑的一脸灿烂的宇儿,震觉得自己的梦还没有醒。不是吧!不会吧!不可能吧!眼前的这个“面瘫货”究竟是有多大的魔力,竟然让一对母子如此着迷。还有宇你这个小兔崽子,平时你哭了得让老子哄半天,怎么这个“面瘫货”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你就不哭了,还送上如此阳光温暖的笑容。老子抱了你一整年端屎端尿你他妈连看都不多看我一眼,你玩老子呢是吧?你绝对是在玩老子。你个小没良心的,老子要是在抱你一下,老子就是王八。挑起眉瞥了瞥在凌怀里玩的不亦乐乎的小东西,震抱起双手,扭过头,从鼻中喷出一句“哼”后,就盯着窗外的飞雪,再也不说一句话。
“嘶……”倒吸一口冷气,凌不适地蹙蹙眉。玩的太疯,左肩上的伤开来又裂开了。看着凌青色长衫上慢慢晕开的猩红,月姬有些慌乱,将宇儿从凌怀里抱出来扔给不满的震,抓过枕下的药瓶,一把扯下凌的衣服,她愣住了。凌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一道一道的伤痕,有些已经结痂,可以看出是比较早的时候留下的,而有些还泛着血色,明显就是刚伤不久,尤其是左肩膀上的那一道,从背后延伸过来,直到前胸,狰狞的有些可怕。“这是怎么搞的?”月姬不明白,自己面前的这个孩子,究竟遇到了什么,平时过着怎样的生活,又是什么人,能够心狠手辣到这种程度。凌没有回答。月姬戳了戳震:“哥,这些伤是什么造成的。”
震抬眼扫了扫伤口回答:“鞭子。”
“是九节鞭吗?”
“不是,皮鞭。”
皮鞭?凌的身份,在麒麟宫里能打他的人屈指可数,海从来不用皮鞭,凭拓那种护短的性子就是抽死他自己也不可能碰孙子一下,暝更不可能,有拓罩着,海护着,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把凌打成这样。那么剩下的也只有一个人—鸾。月姬知道鸾不喜欢这个儿子,每天不是打就是骂。凌虽然从来不向任何人倾诉,但救了他这么多次,从那一致的伤口来看,除了鸾,不会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无视凌诧异的眼神,月姬将染了血的长衫丢进火盆,跳跃的火焰映进眼里,却没有融化碧色眼眸中的那层坚冰。都说孩子是上苍赐给母亲最珍贵的礼物,但谁能告诉她,世上为什么会有像鸾这样的母亲。造化弄人,她还记得无数个这样的寒夜,她梦到长子重生,醒过来时,却只有身边沉睡的宇儿和飞舞进屋中的雪花。血脉,亲情,母子,那个消散在五百多年前的生命对月姬而言,注定是梦魇,一场伴她一生的梦魇。
唯有失去,才懂得拥有,唯有付出,才会倍加珍惜。可鸾啊鸾,你未曾失去,未曾付出,却拥有我最想要的东西,然而你为何不加珍惜?你究竟懂不懂母亲这两个字的含义?望着床上沉默的孩子,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一般,月姬从衣箱中翻出那套盛满思念的华服。“妹妹,这使不得啊!”那套华服太眼熟,眼熟到令震心痛。震知道,月姬心里有一个结,一个没有任何人能够解开的结,不,不是解不开,而是能够解开的人,死于五百多年前那个炎热的春天。那个夭折的孩子,是月姬心中永远的痛。即使宇儿的出生给他伤痕累累的母亲带来了些许慰藉,但那个孩子带给月姬的思念,又是这点慰藉能够化解的。从那成堆的,月姬一针一线缝制的,不属于这宫中的任何一个人的衣物就能看出,那份渗入骨髓的思念,已经深沉到了何种地步。而现在,月姬竟然要将那个孩子的衣服送给鸾的儿子,震实在有些想不通。
“哦,有何使不得?”
“那,那是你缝给那个孩子的。”
“那个孩子,可是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啊!”
看着那逐渐泛红的眼眸,震真想狠狠抽自己一个嘴巴,这张臭嘴,提什么不好,偏偏提起那个孩子,这不是把自己妹妹的伤口重新揭开,再在上面撒盐嘛!
“月姬娘娘,凌不能收。”摩挲着那细密的针脚,凌的脑海,浮现出一副图画:雪花飞舞的寒夜,一盏昏黄的烛火下,月姬一针一线地缝制着这套华服。这不仅是一套衣服,更是月姬的寄托,这么珍贵的东西,凌受不起。
“为什么,嫌我做的不好?还是这上面的刺绣你不喜欢?”揉揉眼睛,扬扬嘴角,她月姬,还不能在一个孩子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
“不,不是。”展开叠得整整齐齐的华服,凌不得不说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衣服。墨色的衣料散发着夺目的光彩,用金线勾勒出的一支支缠绕的百合,从领口一直盘绕到腰间的束带,而最引人注目的,要数那只占据整个长袍下摆的,同样用金线勾勒出的,□□乘风的麒麟。
“好了,好了,既然不是我做的不好,那就快点穿上,本来就受了伤,要是再着了凉可怎么办?”从凌手中拿过华服,仔仔细细地帮凌穿上,上下打量了一下,月姬笑弯了眼。真合身呢,就像是专门为凌缝制的一样。这才像话,这样的凌,才像是麒麟族高贵的二王子。
“哎呦还真不错,到底是海的儿子,天生的一副好皮相。”依然是调侃的语气,依然是不着调的语言和不靠谱的性子,某只“王八”正一脸猥琐地逗弄着怀中的宇儿,顶着月姬喷火的眼睛,不怕死地继续煽风点火:“要我说啊,凌你干脆搬来明月宫住算了,你那个什么狗屁母亲鸾又不喜欢你,你还不如认我妹妹作母亲,反正她巴不得多个儿子。”
听了震的话,凌低下头。虽然鸾待他不好,虽然有这样一个母亲还不如没有,虽然他很喜欢月姬,很喜欢明月宫,但鸾毕竟是他母亲,血脉相连的母亲。
看着再次陷入沉默的孩子,月姬拍了拍他的肩,她知道他的感受,她理解他的矛盾。虽然她很乐意有这样一个乖巧听话的儿子,但所谓的“母亲”,并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人就可以代替的。“凌,别勉强自己,如果你想留在明月宫,我会去求你父亲。”
“不,别。”看着那坚决的墨色眼睛。月姬十分感动。多么好的孩子,他的选择为自己挡去了鸾的麻烦,却将自己的退路,封得死死的。他难道打算在鸾的压迫下继续过着悲惨的生活?不,不行,就算不能为他撑起一片蓝天,也要救他逃出火海。打定主意,月姬为凌掖好被角,“睡吧,好好休息,你不愿住在明月宫,也不需要再回你不想回到的地方,见你不想再见的人,好好睡吧,以后,你会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一个月后,在海的授意下,凌如愿搬出了鸾宫,住进了距离明月宫不远的一座小别院。陪伴他的,只有一直照顾他的花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