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卫微微

1、一

　　扶扬城内，春光正好。
　　今天是个进香拜佛的大日子，扶扬城南的扶南寺香火鼎盛。天刚刚亮，苏家小姐苏明月便带着贴身侍女黛绿来到寺中进香。
　　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正中的蒲团上跪着白衣素服，乌发如瀑的女子，眼眸低垂，神态虔诚而圣洁。
　　苏明月一心一意地为家人和自己祈求平安幸福，她坚信只要对信仰虔诚，必能得到佑护，抬眼，便能看见头顶佛祖那宁静又充满了深长慈悲的注视，在缭缭香雾中格外辽远。
　　进了香，黛绿陪着小姐在扶南寺内走动，春意正盛，有种能够感染人的欢快气息，空气都是清甜湿润的。在黛绿看来，小姐正应多沾沾这样的欢快气息，否则未免太过沉静了，惹夫人忧心。
　　苏明月一面走，一面欣赏着四周葱绿的树木，含羞待放的迎春花，飞舞的彩蝶，水墨画一般素立着的白墙黛瓦，心中忍不住轻叹一声：正是好春光呵。
　　行不远处见前方有一座偏院，这一带较其他处略幽静偏僻些，这院落也不知是不是属于扶南寺，苏明月自忖往前面去自己不识路，走丢了或是遇见什么麻烦反而不好，春也赏的差不多了，不如便回吧。于是对身边的黛绿说：“黛儿，我们回去吧。”黛绿乖巧地点点头。
　　正这时，偏院内传出了男子的声音，清朗又带三分感慨，三分不羁，就那样划开浓厚盎然的春意，似一阵清风般传来，“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苏明月听得声音回过身来，不妨正对上一双眼。
　　哦，男人也有这样好看的一双眼，清澈湿润恍若宁静的湖，可又仿佛浸透了世事悲凉，人间沧桑，在他那双眼的注视下，明月的心里狠狠一痛，痛完却有细细的甜流出来，只怔怔与他对望。
　　黛绿见自家小姐这样，忍不住出声唤道：“小姐，阿月小姐！”苏明月回过神来，想着自己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看了许久，立刻羞红了脸，转身便走，双颊的红色映着春日的暖阳益发显得整个人清丽无双，这一场如盛世烟火般的荼蘼爱恋，在相遇的那刻起就露出了端倪。很久很久以后明月终于明白，回忆中最美的初遇是她无法躲过的天劫。
　　偏院旁目光似碧湖的男子神色一黯，望着明月离去的方向出神，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无法自拔，喃喃自语：“月…吗？”
　　风牵起他的青色衣衫，衬着身后的白玉兰，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扶扬城内，夏日正浓。
　　苏明月一早起床后，坐在镜前整理仪容，镜中的美人面若桃花，往日总是雾蒙蒙的眼睛此刻泛着水光，亮的惊人。明月不自觉用手抚上脸颊，这样的自己有些陌生，有些迷茫，更多的则是眼角眉梢藏也藏不住的，恋爱中的女子的欢喜。
　　一阵脚步声伴着黛绿的大嗓门从厢廊传来：“小姐，小姐快，姑爷来了！姑爷来了！”
　　“啐！什么姑爷！女孩子说话好没羞的。”明月美目流转，半嗔半恼地白了黛绿一眼。
　　“嘻，小姐你别哄我，”黛绿眨着圆圆的眼，娇憨
　　顽皮地答，“那李公子早晚都是要成姑爷的嘛，今日他来，不就是要——”
　　“你还说，看我不拧你的嘴!”明月越发急红了脸，黛绿见自家小姐真要恼了便识趣收了声不再打趣她，正色道“小姐快些打扮吧，李公子在前厅候着呢，老爷夫人和大公子也都在呢。”
　　“你去说，我就来。”黛绿应了声出便去了，明月回身抬手，取出一副珍珠耳环为自己戴上，看着珍珠酽酽的色泽，明月忽又想起正在前厅等候的那人。是了，当日在扶南寺那眼波如湖海的男子竟是哥哥苏长河的至交，或许是冥冥中的天意吧，那一日他来家中作客，两人竟又遇上，一个是温润如玉的佳公子，一个是清丽无双的美娇娘，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于是，他二人顺理成章的相知相恋，明月家中长辈极爱他儒雅俊逸的风度和超凡脱俗的见识，也只把他当准女婿待。前两日他曾说过，要来提亲的，想必今天来…，思及此处，明月不觉羞红了脸，转身沿着厢廊走向前厅，路边的芍药花正开得如火如荼，好不热闹。

　　我相信，我们的相爱是奉了神佛的旨意，是冥冥中的注定，否则，怎么茫茫人海里我一眼认出了你？
　　阳光明晃晃的铺了一地，绿的仿佛要凝碧滴翠的山丘，远处湛蓝的天空中几片白云结队飘过，草地上的少女纯白的裙裾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仰起的脸庞精致通透，宝蓝色的发带与黑丝绸般的发丝缠绕飞舞，赫然是刚刚定亲的苏明月。
　　哦，遇见你的我如此快乐无忧。
　　“冉哥哥，”苏明月扭过头去看身边的男子，“冉哥哥，你喜不喜欢我？”
　　自定亲后，苏明月每天都要问一遍这问题，对于这“每日一问”，李冉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年轻的公子神色温和，目光宠溺的看着怀里的姑娘，故意逗弄她：“你说呢，阿月，你说我喜不喜欢你？恩？”尾音上挑，正像他眸光慑人的丹凤眼。
　　苏明月睁着一双大眼，像极了某种小动物，手指紧紧抓住李冉的袖口，“不要，你说嘛，我要听你说。”，李冉看着这样的明月，忽然心中的某个地方柔软起来，他注视着明月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阿月，我喜欢你。”
　　明月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她心里最后的不确定也烟消云散了，他是爱自己的，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明白无误地向自己倾诉爱意，天上的白云，拂过的微风都是他们爱的见证。
　　哦，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夏日。
　　在那天之后，他们的心更加贴近，像每个恋爱中的男子一样，他带她去逛城隍庙，看她捏着泥人笑的像个孩子；去看灯会，把撒娇的她从各式各样杂七杂八的小吃摊前拖走；带她去河边放许愿灯，听她认认真真许下一世长安的愿望；带她去看星星看月亮，看夜空下她姣好如净月的素颜…她的出现填补了他内心的空白，使他那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渐渐平复，他想，能就这样终老，该有多好。像每个恋爱中的女子一样，她会为他弹琴，看他眼角清淡温柔的笑意；会为他绣荷包，看他收到荷包时惊讶又欢喜的神情；会为他磨墨，看他在纸上勾勒出自己的样子…他的出现，点燃了她那颗沉静多年的心，他看到了她温雅淑静的一面，也看到了她因爱而热烈活泼的一面，她的心是一团休眠的火，而他，是火种，她真心以为，他们能就这样终老，如她的愿望般一世长安，白首不离。
　　可惜，只是以为。写好的命书上既有我们一见钟情的暗暗欣欢，也有我们无法逃避的曲折离散，晾在岁月里，墨迹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