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疑心重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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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雪睁开眼。清晨的微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入眼是暗金线勾勒的凤帐，牡丹妖娆生姿。她轻叹一声，竟又是旧日入梦。
“怎么了？”耳畔传来鸯廷轻声的询问，睡意还未褪去。
沉雪摇摇头，向鸯廷靠近了点，鸯廷将她搂近怀里。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发间，她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笑着说：“做了一个梦，想到了以前。”
“恩？”鸯廷声音里似乎也染了点笑意。
“梦到那时我们成亲，大家唱着《桃夭》。”沉雪近似呢喃地低语，眼睛里闪着光。
“我记得。”鸯廷也缓缓睁开眼，似乎也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那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沉雪稍稍停了停，“最近你总是处理政务到很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么？”
“对不起。”鸯廷有些抱歉，“可是晚上睡下吵着你了？”
“你是照琮的国君，日理万机是职责所在，何来对不起之说？”沉雪柔声回道。
鸯廷呼吸一滞：“端木、司寇是同我出生入死过的一辈子的兄弟，朝夕是我的妹妹，而你，是我的妻”，他吻了吻沉雪的鬓角，“我始终记得。”
沉雪讶异于鸯廷语气的郑重，疑惑地望着他。鸯廷安静地环抱着她片许，缓缓开口：
“这些日子我在查鸿述帝君熙元之死，循着朝夕的线索，可能与配庭有关。”鸯廷意料中感到怀里沉雪身子一紧，“我没告诉你，只是不希望你担忧，不想你被卷进来。对不起。”
沉雪抬眼望着鸯廷，她没想到许久之前曾暗暗担忧过的事真会发生。她早就想过，或许某一天照琮和配庭会有矛盾，而她便是尴尬的存在。鸯廷眼里难掩的歉意和忧心又让她无暇忧愁：
“这个道歉我收下。我们之间不该有隐瞒的不是么？”见鸯廷轻轻颔首，又道，“或许这件事上我的身份尴尬，但是我的立场很明确，我是配庭的公主，也是照琮的国母，我无法分明地站在任何一方。但任何一方都是我希望庇佑安宁的。你不用担心我被卷入此事，因为我本就处在网中。”
“我懂。我只是不愿你为难。”鸯廷的手指穿过她披散在腰背的墨缎般的长发，轻轻抚着背脊。
“我是会为难，不过在这之前，我也应当做好我的本分。”沉雪在他的安抚下，也舒缓了语气，“配庭那儿应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吧？”
鸯廷看着沉雪清澈的眼眸，无奈地笑笑，“我就知道百里家的女子绝不是那么好敷衍的。”
“百里家里的女子自小就被教导巾帼不让须眉，你现在若是觉得被骗了……”沉雪灿然一笑，“也不许后悔，反正后悔也来不及了。”
鸯廷失笑，“这样的你，我也不是没见过。”
沉雪一怔，随即会意。
那些一起策马行军的时日，那些日夜奔波，风餐露宿的时日。那些他受伤，她彻夜陪护的时日。
她用她柔弱的臂弯，筑成他平安的堡垒。
次日沉雪出现在乾元殿参与议事，说不上意料之外，却也让端木俍和司寇夙砂有些惊异。
“端木，听说你那边似乎有点动静了？”鸯廷忽视二人有些古怪的神色。
端木立即从片刻的失神中反应过来，“查到朝夕去帘蜀找的女官可能叫未央。”
“未央？”鸯廷和沉雪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遍。
鸯廷只是对这个新线索感兴趣，见沉雪也有所反应，便问：“怎么？你知道？”
沉雪点点头，“难道你们都不记得了么？我皇姐身边的确有个女官叫未央。”
见众人脸色有些迷惑，沉雪也有些不确定，“当时鸿述庆典，我皇姐身边唯一随行的女官不就是未央姑娘？皇姐还曾留她于鸿述直至……”
他们经沉雪一番提醒，这才想起百里宜醉身边的确是有这么一个女官。
“帝君回国而女官留在鸿述，这其中必有什么蹊跷。”司寇夙砂语气暗藏锋利。
“她是随同护送我们的熙展将军一起到照琮的。”沉雪回忆道，“这或许是原因吧。”
“你的意思是，可能配庭和鸿述默许了未央和熙展的关系？”鸯廷眼色一转，“配庭的女官和鸿述的王族，真是有意思的搭配。”
“而熙展却死在敲宇岛之战。”司寇夙砂冷冷地提醒。
沉雪一惊，她这才想起这层关系。难道未央真是为了心上人的死而萌生报复之心？但也不对，她还记得未央，只是个沉静温和的女孩，她一个小小的女官谨言慎行不说，怎会有天大的胆子妄想去报复一个帝国。就算她失去理智，皇姐又怎会容忍她胡作非为？
“她一个小小女官若是有报复照琮之心怕也是太牵强了。”端木俍冷静的分析道，“但是如果一个人的仇恨被利用，那么很多事都可以顺理成章。”
“不会的！”沉雪的脸色有些难看，唇色微微泛白，“皇姐不可能利用一个女官……”
但沉雪却想不出更有说服力的言辞去为自己的姐姐辩解，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凉意让她身子有些摇晃。鸯廷见状，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掌，稍稍用力，示意她镇静点。端木俍也看出沉雪面色不善，心生歉意，不觉放软了语调：“对不起，我并没有针对你的皇姐。”
沉雪在鸯廷的手心传来的温度里慢慢冷静下来，听端木俍一说也有些愧色，她早就知道这件事必会因为立场不同而有分歧，而鸯廷正是担心她会为难而对她有所隐瞒，自己强要掺入却还这样不能控制自己，不是就应了鸯廷的担忧么？
沉雪朝端木俍赧然一笑，不再做声。
“假设配庭借未央与熙展的情愫，私下与鸿述结好，这似乎可以说得通。”司寇略一沉吟，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鸯廷扫了一眼沉雪，见她面色还好，便也微微点了点头。
“找到了事情的原因，接下来应该就容易多了。”
“未央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她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突破口。但是想要接近她恐怕要费些功夫。”端木俍说罢此话，若有若无地看了沉雪一眼。
片刻的静默。
“或许我有办法查到关于未央的事。”沉雪咬咬牙，还是说出口。鸯廷眼里有些难以言状的情绪在闪动，可他并未说话，只是执着沉雪的手。
司寇夙砂点点头，“如果有沉雪的帮忙，事情就顺利的多。”
“不过，”沉雪停了停，“我想，如果真要查个水落石出，干脆让朝夕也回来吧。”
鸿述。瑞阳城。
延乾殿内。流毓抿了一口浓茶，似乎才清醒了点。
“那两个老头在搞什么鬼！”流毓有些气恼，“查点事情竟然还对我藏着掖着，半真半假！”
莫逆知道流毓说的是成颢和葛迎轩，自从委派他二人负责查这一系列的事情后，每日进宫禀报进度至今已有一些时日，的确是查出了不少线索，但似乎每个线索都戛然而止。流毓知道这并非巧合，他自小看遍宫里人各种脸色，成颢和葛迎轩虽然都是老姜，却依然逃不过他的感知。流毓明白他们必是对自己隐瞒了部分实情，想到这里，他脸色愈发难看。
流毓的神色变化一丝不落地映入莫逆眼底，流毓是个聪明的人，而成颢和葛迎轩那两个老头也不省油的灯，即使现在他们相互猜忌，但表面上也是君臣和睦，这样拖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查出，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正是流毓身边的谋士。他并非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而是担心倘若成、葛二人先查出端倪，再顺势以此诋毁流毓，恐怕王位就岌岌可危了。那么之前自己的种种心机都将付诸流水。莫逆绝对不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他要护着的早已不是自己，而是流毓稳妥地坐在鸿述的王位上。
“如果你知道我查到了什么，或许就不会疑惑为何两位大人对你有所隐瞒。”
流毓闻声转头直视莫逆，眼底有些不信，但他明白莫逆必然是有极为紧要的消息要通报自己。
“成颢和葛迎轩都是老臣，先帝更是自太子时期就师从二位大人，君臣以外更是多年师生之谊。”莫逆似乎笑了笑，“先帝的去世据御医堂的人说是忧思过多，气血难通，再加上先前病根未清，才驾崩得如此突然。”
流毓想起熙元总是有些苍白的脸，和几次跪安后听见殿内传出隐忍的咳嗽声，心下一阵酸胀。
“御医堂的人个个术精岐黄，先帝的确早有体虚之状，这又有何问题？”
莫逆摇摇头，“古往今来，饶是帝王家的斗争最为残酷。君威浩荡，法制严明，可帝王家的惨事却屡屡不止，这是什么原因？”
流毓眼光一跳，他似乎明白莫逆要说什么了，他想起熙元死前说的话，眼色渐渐有些血红。
“后宫女人间的斗争早已杀人不见血于出神入化之境，难道帝王就可以幸免于难么？”莫逆见流毓表情有些狰狞，心下默叹一口气，“先帝正值壮年，虽早有病气可是并未为外人所知，如今猝死虽说是因为操劳过度，但是这些经历过皇室种种的老臣又怎会如此轻而易举地相信？”
流毓闭口不言，嘴里似乎泛起了淡淡的腥气。
“先帝骤然驾崩，而你却最后登上帝位。你早就知道这群老臣其实当你是外人，又怎可能因为你几句恩威并施的话就改变立场？他们对你有所隐瞒，并非他们对这件事不上心，相反，他们查的力度之大，过程之细或许都是你不曾想到的。”莫逆的语气渐渐冷硬，他缓缓吐了一口气，一字一顿的说，
“他们隐瞒的原因是，他们怀疑你，他们在查你！”
流毓的肩头骤然僵直，凌厉的目光牢牢攫住莫逆的双眼，又骤然觉得身上的力气似乎一下子泻尽，莫逆揭露的事实让他心中顿生阴郁痛楚。
他很清楚自己登基为很多人所诟病，他也清楚如今朝内的势力情况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也明白许多官员甚至是处于观望态度，对他的号令袖手旁观，他只想他们是希望以此逼他自己让位，所以他再艰难也咬紧牙关，他不想自己就这样狼狈地如他们所愿。只是没想到，原来他不仅仅在他们心中是名不正言不顺，更是弑君夺位的虎狼！
这世间，怕是没有比自己更屈就的帝王了吧。流毓简直想要仰天大笑。
“不可信之人要慎用。有异心之人要铲除。”莫逆看到流毓颤抖的嘴角，却还是忍下安慰他的念头。
流毓似乎没有听见莫逆的话，眼神有些游离。莫逆皱了皱眉头，要往他身边近些，流毓却倏地站起。莫逆一惊，站在原地看他还有什么动静。
“铲除他们？我可以么？”流毓目光有些凶狠，“他们抱成一团，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就是想要大换血，可哪来足够的新鲜血液？”复而又笑道：“铲除了有异心的人，剩下的却都是不可信的人！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么！”
莫逆有些怔住地看着似乎失了心智的流毓，竟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你下去吧！”流毓神色难掩疲倦，他断然没有心情再多说什么了。见莫逆无动静，以为他还要继续进谏，心下一阵烦躁，奋力一甩袖，案上的茶盏被挥落，凄厉地碎裂成两半，茶水零散地落在四周，他怒喝：“你还不滚出去！”
莫逆眼神一暗，嘴角微微动了动，却还是一揖，转身离开。
待门重新合上后，流毓才重重地跌落在椅子上。袖口还有狼狈的水渍，扭曲在纹着盘龙的亮茶色的缎面上，像是满含怨气的泪痕道道。
小时候，他认真学习课业，学习兵法，老师总是对其他皇族子女更加关注，而他只能默默地在院子里比别人更努力地温习和实践。他的成绩不比他们差，但却只是得到母亲的赞许。
长大了，他恪尽职守，出外镇压民间起义，对内守护王城安危，他比别人更有要建功立业的心，甚至是更想要得到冠冕，因为这样他才可以拥有地位。可是除了熙展，朝中大臣对他还是不冷不热。
直到他立下赫赫战功，被赐了国姓。许多恭维和庆贺纷至沓来，他也曾一度迷失在这种虚荣中，可是母亲告诉他，这些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嘉奖的一种而已。
流毓懂了，他缺的从来不是勤奋，不是天资，不是名声，而仅仅是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身份。
活了这么久，他也曾一度忘记这个尴尬的身份带给他的困扰。他有母亲，有朋友，这都让他将对身份地位的渴求生生地压在心底最深处，他更不愿意因为这样而让母亲觉得对他有亏欠。他甚至于要韬光养晦，要避免锋芒毕露，他默认了自己不得已地得平实地过完一生的命运。然而他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熙展死了，母亲死了，甚至连熙元都死了，剩他一人独自面对这个危机四伏的帝国。
登上王位出乎他的意料，这份荣耀和责任是他从未期冀过的高度。他并非对自己没有信心，只是他清楚地明白，他的身份是他致命的疮疤。它会成为那些虎视眈眈，心怀不轨的人用来给他致命一击的杀手锏，而他在这个虚缈的身份面前卑微得几乎要埋在尘埃中。
是不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他还是一个人。他还是要失败。
“噼啪”一声脆响，火盆中的木节爆裂，火苗呼地窜高又偃息下来，映得墙壁上流毓的影子一晃。形单影只，摇摇欲坠。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疑心重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