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诸神之名》小灵狐

10、风雨欲来

　　（九）
　　陈烬很久没做过这么安心的梦了。爱莉丝在他身边，她承诺不会再偷偷溜出去自寻死路。有个声音在他心里疲倦地提醒他，还不是太平无事，他还不知道自己妄用上古魔咒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得打起精神来随时准备一切不妙的事情；他还在爱莉丝面前下了军令状解决那群只有苍龙才能杀死的尸鬼。但是那些事看起来如此遥远，比起近在咫尺的安全的爱莉丝，遥远得好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东西，根本无法让他有一丝一毫担心。他躺在爱莉丝床边的地板上，听着她平静的呼吸声，逐渐沉入深沉的睡眠。
　　在梦里，他在一片广阔的沙滩上。他脱了鞋子，愉快地跳进海里游泳。游啊游啊，不知道离岸有多远的地方，他看到一条黑色的龙独自在前方的水域里戏水。一阵与生俱来的温暖感涌上他的胸膛，他向苍龙游去：“喂，哥们儿，你好吗？”
　　苍龙抬头看见他，露出渴望的神情：“我能和你一起玩水吗？”
　　“当然好了，来啊。”
　　苍龙用爪子拍了拍水面，陈烬发现他和苍龙之间的水域，被一面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了。
　　“你进不来？”陈烬问。苍龙点了点头。陈烬问：“可我该怎么放你进来？”
　　“用咒语。”苍龙说。
　　陈烬恍然大悟，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该怎么做，好像那个方法几千年前就存在于他的脑子里一样。该死的，他竟然忘了，他这个白痴。
　　他伸出手，在天空中划出一个邀请的符号。
　　“风华·龙神重临！”
　　屏障消失了。苍龙眨眼间出现在他身边。它真高兴，仰天大笑着，用尾巴卷起陈烬抛向天空。陈烬落了下来，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浅水区域。龙拍打着尾巴，一次次卷起滔天巨浪。陈烬在浪花里东躲西藏，被水花搔着脖颈和脚心，开心地咯咯直笑。
　　“真有趣。”陈烬抱着龙的脖子喘息：“你怎么会来的？以前没见你来这儿。”
　　“你召唤我来的。”龙低头看着他。它血红的眸子直望进了陈烬的眼睛里。
　　陈烬几乎又是立刻想了起来。对了，是他召唤的！在使用某个上古……嗯……忘记是为了什么，他召唤了龙族之神。天哪，这是龙族之神啊！是龙族几万年来的祖先，只存在于上古传说里的龙神啊！他恭敬地行了个礼：“龙神，请原谅，我差点忘了。”
　　“有什么事吗？”
　　陈烬抓了抓头：“我记不清了，今天脑子有点问题，咳。别见怪啊。”
　　“这是因为你在梦里。”龙看起来非常通情达理，提醒他：“复仇。”
　　“复仇——”
　　“爱莉丝的仇。那些尸鬼。你很愤怒。你要他们付出代价。”
　　火辣辣的仇恨瞬间穿透他的心脏：“对！没错！那群混蛋差点害死了她！”
　　“是已经害死了她。爱莉丝·费莲可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是你让我帮她复活的。”
　　陈烬感激地点头：“是，没错，是您让她复活的。我想起来了。”
　　“你想复仇吗？”龙问。
　　“想！”这个回答简直毋庸置疑。
　　“我可以帮你。”
　　陈烬惊讶地睁大眼睛。天啊，他们的神太仁慈、太亲切了。“谢谢您！真是太感谢您了——”
　　龙顺手从海里舀了一杯水。陈烬这才发现那片浅海已经变成了血红色。他将那杯鲜血似的液体交给他：“喝下去。我会帮你消灭他们。”
　　“龙神？”陈烬犹豫起来，这一切看起来有些诡异。但他又想起了爱莉丝。爱莉丝还在担心这些仍在地球上逃窜的尸鬼会危害人类。一旦伤愈，她说不定还会拿自己的命冒险。但尸鬼是无法被杀死的。陈烬已经答应帮她了。
　　“毁灭他们的□□、心和灵魂，吞噬他们的能量。相信我，无论尸鬼多么不可毁灭，对于苍龙来说都不值一提。喂饱你的仇恨，陈烬，我第三千零一十九代子孙，你将获得沛然莫御的力量。”
　　“可是尸鬼据说是无法杀死的——”
　　龙仰天大笑：“没错。只有苍龙才能杀死他们，那就是我。一万二千年前，你以为是什么把尸鬼一族赶出地球的？七族的年轻后代就算加在一起，哪里有那个本事？是我，多法沙·萨拉斯瓦召唤了我。”
　　陈烬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印象里，上古传说中多法沙·萨拉斯瓦似乎是一个嗜杀成性、恶名昭彰的恶棍，最后集合龙族十二神将之力才把他身首异处，确保他永远不会复活。但是，管他呢，也许那家伙叫另一个名字。而且他现在急需保护爱莉丝的办法……
　　陈烬点了点头，他喝了下去。

　　陈烬在黑暗中猛地惊醒了。他感到全身肌肉骨骼都筋疲力尽，但又奇迹般地充满力量，似乎有一股新的力量正要从他灵力深处孕育出来。这感觉让他很满足，很安心。他翻了个身，听到爱莉丝均匀平静的呼吸声，在他旁边的床上。然后他想起来，他在爱莉丝床边的地毯上。这认知让他非常温暖。
　　他支起半个身体，借着月光凝视爱莉丝熟睡的脸。她睡得真香啊。他希望永远看到他的恋人在他身边无忧无虑地睡觉，完好无损，而不是视死如归地冲向战场。“爱莉丝，我会保护你的。”他在心里温柔地发誓：“你放心，我会把那群恶棍驱逐出地球。”不为什么，他就是知道。
　　他默默念叨了一会儿，翻了个身，找了一个更舒适、更靠近爱莉丝的姿势。他把耳朵贴在床脚上，以便清晰地听到爱莉丝的心跳声。
　　她还活着。这真好。这一切真好。只要让她保持清白无垢、安全无恙的生存，他愿意感激上苍，他愿意付出一切。
　　他印象里自己似乎做了个好梦，但他记不清了。他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他在梦里奔跑，在追逐。他动作像狼一样迅捷，他眼睛像鹰一样敏锐，他手里握着空气就像是握着利刃一样。他追着一个仓皇失措的身影。那个家伙很厉害，很狡猾，但他笃定自己是能追到他的。
　　那个身影跳到了电线杆上，他们踩着伦敦上空的电线奔跑。那家伙凌空一跃，翻了个跟头，他们落在中国的青山绿水间，在连绵群山间一追一躲。花影拂面，柳树乱摇，倏忽间一切静止。他停下来，警惕地四下打量着，他的目光刺破空气。他凝视着一丛纹丝不动的翠竹，翠竹哀号一声，从中跳出一个身影仓皇逃窜。他追了上去。
　　啪！林肯遇刺的剧院包厢里，一颗子弹迎面而来，他伸手轻易地握住子弹，从林肯的尸体边跃起身来，扑下楼去。一个手握照相机的记者转身就逃。——刷！荆轲刺秦的宫殿里，图穷匕见，秦始皇回身一剑刺向荆轲，那颗奉上的人头突然狰狞地睁开双目，一口咬中秦始皇的脖子。乔装者哀号着带伤逃脱，他从那颗人头里跳出来继续追赶。受了伤的身影跑不快，在面前踉踉跄跄，拼尽全力跃上天空。他轻蔑地跟着跳了起来——蜘蛛侠的蛛网向他扑面而来。他随手将蛛网撕成碎片，向前扑去，蜘蛛侠的身上一只蜘蛛惨叫着落进一个城堡的烟囱里——他冲进那座城堡，发现自己回到了费尔普斯的大厅里。爱莉丝全身染血，左手断了，苍白地站在他身边。他正在上千双眼睛的包围中，侃侃而谈，劝说学生们不要把爱莉丝赶出学校。爱莉丝正感激地看着他——
　　他猛地回过头，一把将爱莉丝的领子提了起来，凶相毕露地扯近。乔装者现了原型，一个全身发抖、双眼无神的尸鬼，惊恐得甚至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曾几何时，这张狡狯的面孔还代表尸鬼一族，和爱莉丝订立了契约呢。
　　“你怎么敢乔装爱莉丝，你怎么敢？！”他拎着尸鬼首领的领子怒吼：“爱莉丝永远都不会有这种眼神。她那时要多憎恨我就有多憎恨我。你以为你能——”
　　“我错了，龙族之王大人，不不，苍龙大人，都是我的错。”尸鬼首领颤抖着祈求：“饶恕我的命吧。我马上带着尸鬼一族离开地球，回到我们的部落去。我保证尸鬼一族再也不会攻击地球了，我甚至可以和您订立奴隶契约，尸鬼永远是龙族的奴隶，您想做什么都有您的仆人为您双手奉上——”它扭曲着面部肌肉，试图挤出一个谄媚的笑。
　　陈烬突然发现自己又站在梦里的那片沙滩上。海水已经逐渐干涸，被更广阔的沙漠取代。一望无垠的焦黑的土地，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轻蔑地勾起唇角：“太迟了。你们杀了爱莉丝。我不会原谅你们的。”
　　尸鬼突然目露凶光，试图从他身上吸食生气。陈烬手一紧，尸鬼首领就哀号着软了下去。“你可以吸着试试。”陈烬冷漠地建议：“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我保证无论你吸多少——如果我真的肯让你吸到的话——都会因无法负荷而立刻爆体而亡。”
　　尸鬼首领面无人色地发抖：“求——求求你——”
　　“我要复仇！”陈烬大吼一声，手指用力，尸鬼首领眼睑翻白。过了片刻，属于尸鬼生命的一颗淡黄色的圆球被他从尸鬼心脏里挖了出来。他指尖轻轻用力，那圆球就哀鸣着爆炸开来。陈烬突然发现自己凑在尸鬼脖子上的伤口旁边，正在吸着他的血。他渴望地发现这滋味真美，血也是，报仇的感觉也是。
　　他满脸鲜血，陶醉地想：他简直爱上这滋味了。
　　梦境中的天空，逐渐被血色染红。

　　“啊！！”
　　清晨，爱莉丝尖叫一声，被双眼的剧痛惊醒。她捂着眼睛缩成一团，抓起床头的镜子一看，镜子里自己的眼睛清清楚楚变成了重瞳。
　　尸鬼们又集会了？她惊恐地想，不应该啊，他们难道短时间内还有能力搞什么大规模的洗劫谋杀行动……她闭上眼睛，潜入自己的内知觉中，强迫着打开天目，顺着与尸鬼的连结一路向前。重伤虚弱之下，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片刻，她支撑不住，气喘吁吁地睁开眼睛，在床上喘成一团。但她看到的场景让她格外惊恐。
　　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的房间里——有呼吸声。对，是陈烬睡在她床下的地毯上。可是平时他早就醒了，今天怎么会——
　　她急促地起身，结果滚到了床下，正摔在陈烬身上。陈烬没有睁开眼睛，她惊慌起来，用力摇着他的胸膛：“陈烬，陈烬！醒醒，快醒醒！我有可怕的事要告诉你——拜托你——”
　　摇了一会儿，她几乎要怀疑陈烬是不是被杀了。可他的心脏在胸膛里平稳地跳动着。难道他失血晕迷了？爱莉丝想着，伸手想去翻陈烬的眼皮。陈烬的眼睛毫无预警地猛然睁开了，爱莉丝吓了一跳，心脏在胸口跳个不停。
　　刚才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陈烬的眼睛深处是血红色的。但是一错眼，再看，他的眼睛又恢复了平时温和明亮的深金色。
　　“爱莉丝？怎么了？”他平静地问，坐起身来。
　　“你刚才怎么叫都叫不醒——我以为——”
　　“怎么了？”他重复。
　　爱莉丝开始觉得自己失态，不由有些窘迫：“呃……我刚刚重瞳了。我看到尸鬼又集会了，因为尸鬼首领昨晚死了。陈烬，死状真可怕，它是被吸干鲜血而死的。”
　　陈烬眨了眨眼睛：“哦。”
　　“你知道？”爱莉丝诧异地看着他。
　　“不知道。”陈烬快速地回答：“但我觉得我好像有这种他该死了的预感——嗯，别管我。可尸鬼不是不能被杀死的吗？被吸干血会致命吗？”
　　“不会。”爱莉丝怔了一下，开始深思熟虑：“所以一定是别的什么原因杀死他们的。除了苍龙，我还不知道具体什么办法可以杀死一只尸鬼……真奇怪，那就是尽管尸鬼死了，那个谋杀者还是吸干了他的血。从这种行为方式来看，难道是血族干的……？”
　　陈烬眼中光芒一闪：“那群尸鬼怎么说？”
　　“他们好像都认为苍龙重现了。”爱莉丝回忆着说：“他们在计划早日离开地球。要我说，这倒是件好事。”
　　“他们不会得逞的。”陈烬快速地低语一句，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那我们洗漱了就去吃早饭吧！你身上伤怎么样了？要不要我给你端一些来？”
　　“陈烬。”爱莉丝怔怔地看着他，内心又升起了不好的感觉：“尸鬼首领离奇死亡，你都没有一点感觉吗？”
　　“我有啊，我今天心情特别好。尸鬼族爱死多少死多少，死得越多越好，正省得我动手呢。不是吗？”陈烬问：“你想吃什么？”
　　爱莉丝叹了口气。她被陈烬说服了：“皮蛋瘦肉粥。”
　　“遵命，我的女王。”陈烬俏皮地打了个响指，草草地梳了梳头，大步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他停步回头：“哦，对了，那个不知名的谋杀尸鬼的勇者——不如我们就叫他‘苍龙’怎么样？”他眼里闪着愉悦的光。

　　艰难地在寝室吃完早饭——陈烬想方设法地试图喂她，爱莉丝恼怒地多次打翻粥碗——之后，陈烬扶着眼蒙黑布的爱莉丝走出寝室。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自己能走，我保证。”爱莉丝一边走一边抗议。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陈烬真的松开了她的手，掠到一边去了。爱莉丝蓦地觉得有些不对，这上学日的走廊寂静得如此非同寻常，细碎的脚步声同时从不同方向响起，而且都朝向她而来。
　　她握住袍角，紧紧抿住嘴唇，克制着向后退的本能。然后她用最尊严、最冷漠的声音淡淡地问：“谁？”
　　“我们的王。”参差不齐的几十个声音响起，有高有低，有男有女：“我们来见您了。”嘶嘶的蛇语声共振着，交织成一首奇妙的乐曲。
　　爱莉丝过于惊讶了，险些把眼罩摘下来。
　　“王，请把黑布拿下来吧。我们都是您的子民，这里没有一个人惧怕您的诅咒。”
　　爱莉丝缓缓把蒙眼的黑布解开。站在她面前的是几十个——怎么说——各式各样的人。他们中间有很大一部分是费尔普斯的学生，从五六岁的小学生到绑着长辫的大学生，还有抱着教案的老师，园丁、教管员、警卫，她甚至看到了他们的化学老师。小孩子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她，嘲笑过她的人歉疚地凝视她，但大部分人脸上都是虔诚的敬意。他们右手放在左肩，微微躬身，以蟒族的礼节向她致敬。
　　爱莉丝正在从震惊的窒息中恢复过来。“陈烬，你该死的捣了什么鬼？！”
　　陈烬站在人群之外，优雅地靠着墙壁，冲她慵懒地微笑：“我只是找出了费尔普斯所有的蟒族，然后，呃，把你对决尸鬼的片段记忆送进了他们梦境里。”
　　“你是怎么做到的？”
　　“嗅觉、梦境传递术加一点点龙之血。”
　　“你的大脑竟然还完整到能学会梦境传递术的地步，我表示非常震惊。”爱莉丝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恶毒。接着她转向她面前的蟒族子民们：“听着，不管你们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回去。我们蟒族的存在是不该被人类察觉的，费尔普斯正常人的比例非常高，你们这么一群聚集在这里还公然作出蟒族的欢迎手势——”
　　“我们在这处走廊制造了结界，只有五分钟。”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女生说。她是二年级级长秋木美音，明亮的眼眸谦卑地看着她。爱莉丝回视她：“秋木，也许你还没有察觉。我已经将蟒族之王的继承权转交给了你。我现在不是你们的王了，你们来参拜我完全没有意义，所以不如——”
　　“我们都知道。”人群中另一个男孩子说。“但是我们必须来这里。”一个初中的女孩子说。“你为蟒族、乃至七族的利益奉献出了那么多。”爱莉丝惊讶地发现这一句是她的化学老师说的。“而我们之间，谁都不知道你的身份。”一个年老的警卫沉着嗓子说。“甚至你的子民曾经亲手侮辱、攻击、伤害你。”一个人忏悔地说，但爱莉丝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最后秋木美音开口：“我们知道——过去的一切不能重来，你不需要补偿，我们也不是想赎罪，毕竟那时谁都不明真相。但是……唉，蟒族果然都不擅长道歉……我们必须来。这是我们必须为自己完成的事，您值得这些。”
　　爱莉丝眼眸深沉。她依次扫视过每一个人的脸，凝视他们的眼睛。这可能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蟒族的全员集会，蟒族人天性冷漠，一向各自为政。这一次难得的集会是为她而来。为了她，爱莉丝·费莲可，曾经的蟒族之王，为蟒族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最后她说：“我明白了。”
　　蟒族开始散去，一个个地向不同方向消失。秋木美音打了个响指，结界解除，她简略地向爱莉丝点了点头就离开了。结界的边缘，几个好奇的学生仍在研究，刚才自己为什么穿不透空气。
　　陈烬笑着来到她身边。爱莉丝怒视他：“你究竟什么时候搞了这些小伎俩？”
　　“你睡着的时候。”陈烬说，亲吻她的鬓角：“你觉得自己不值得这些吗？蟒族之王。”
　　“前任的。”爱莉丝咆哮。陈烬知道她只是借此来隐藏自己的感激之情。
　　“你从来都没想过真相会被人知道，自己被人原谅吗？”陈烬说：“那你之前究竟是为了什么会如此坚定地保护地球？该不会是因为你爱着这地球上那每一个想要谋杀你的可爱的人类？”
　　爱莉丝思考了一下：“嗯……我不知道。有些东西，虽然我是得不到的，而且我也觉得它们见鬼的恶心，但是很多人类都拥有着并渴望着它们……那群和我无关的人认为它们很重要……那么我就觉得有它们存在也不错。”
　　“我怀疑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人能听懂你那拐弯抹角的表达。”陈烬偷笑：“得了吧，别虚伪了。你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友善是见鬼的美好，当然啦，我不否认它们有时候的确有点恶心。”

　　“所以，你们在一起咯？”餐厅里，Rossil撞着陈烬的肩膀，贼眉鼠眼地瞥了爱莉丝一眼。爱莉丝坐在他的另一边，闷声不响地低头喝粥。
　　“那么明显吗？”陈烬摸着下巴考虑。
　　“哦，没那么明显，这间学校里大概还有那么一两个厨师不知道你们的事。”Rossil偷笑。
　　爱莉丝很响地把勺子扔进粥碗里。
　　“而你在其中居功至伟。”陈烬不客气地瞪着Rossil。以Rossil的人际关系网之广，和魅族爱传播消息的天性来看。Rossil知道的一瞬间，全校就知道了。
　　“好兄弟之间，别这么斤斤计较嘛。你知道吗？现在涌现了一个新的猜测，说那些谋杀案其实是你策划的，为了制造机会成天和爱莉丝黏在一起，以便捕获芳心。”
　　陈烬差点呛着。“你别以为自己没有把柄落在我手上！我要开始说你未婚妻的事情啦。”
　　“你们总说未婚妻未婚妻……要真是有我怎么会不知道？”
　　“魅族情窦初开的法定年龄是在七岁。为了完成启蒙仪式，会有一个女子在那一天进入魅族男孩的梦境，那个他梦见的女子就是他成年后的妻子。Rossil，你忘了梦里那个令你灵魂震颤的美人了？”陈烬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膀。
　　“魅族是什么东西……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女生会是我的妻子？”Rossil露出向往的表情：“如果你不是在胡说八道，那就太好了……”
　　“你将开始一场跨越种族的不伦之恋。你的妻子很可能是爬行类与羽禽类的混血种。”爱莉丝突然冷冷地开口：“发现爱上她之后，你们会擦肩而过、互不相认十一年。这十一年间你们只会开口说三句话，分别说‘你谁啊？’‘告诉你如果再挡我的道老子跟你没完！’以及……”
　　“好了好了，我走，爱莉丝陛下，我走还不行么？”Rossil苦着脸冲出餐厅。爱莉丝的嘴唇抿成古怪的线条，试图压抑出狂笑的冲动。
　　“你说的不是真的吧？”陈烬好奇地看着她：“要是真的预言，我都要同情他了……”
　　“是真的，我仗义执言。”爱莉丝忍着笑：“我只是技术性地让它听起来比较惨。”她在陈烬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陈烬大笑。
　　大笑声中，Rossil挥舞着一张报纸，神情惊恐，冲了回来。
　　“看！爱莉丝！快看！”
　　“蒙着黑布能看什么？”爱莉丝不耐烦地说。
　　“摘下来吧！你的嫌疑已经被洗清了！凶手落网了！！”
　　“什么？”爱莉丝解开黑布，陈烬已经把报纸摊在了她面前。爱莉丝瞪着那个标题。
　　连环谋杀案凶手自首科学家疑为外星人所为
　　10月25日晨，印第安纳州警局被人破门而入。入侵者相貌奇特，外观与人类差别极大。其自称是杀害Chris White、Quois Cooba、Physarsterol Teluma、Eric Snail四人的凶手。供认过程中该入侵者一直情绪恐慌，不时惨叫求饶，招供罪行之后便自杀死亡。从其惨叫的内容来看，他似乎认为自己如果不来此自首，就会被一个名叫“苍龙”的人吞噬灵魂。
　　死者尸体已被警方收殓，交由科学家研究。科学家试图解剖，但以目前拥有的任何方式都无法损伤死者尸体。科学家怀疑这个自称叫‘哭鼻子椒’的小个子怪物是外星智慧生物。至于外星人为什么会来到地球进行系列谋杀，原因不得而知，警方将配合FBI特别行动组开展紧急调查。
　　旁边配了一张尸鬼的照片，爱莉丝一眼就认了出来。餐厅中蔓延开一阵窃窃私语，订阅报纸的人都看到了这一消息。
　　“哭鼻子椒发了什么疯？”爱莉丝不可置信地说：“投案自首，天哪……”
　　“什——什么？这是真的？外星怪物杀人？”Rossil结结巴巴地问。
　　“你可以这么认为。陈烬，你怎么想？苍龙真的重现人间了吗？”
　　陈烬耸耸肩，平静地说：“我不知道。”他眼睑下有一圈淡淡的黑影，但是看起来非常有精神。

　　“说真的，我不认为这样有任何必要，陈烬——”
　　“我知道，我知道。可既然你都来到这儿了，爱莉丝……”
　　费尔普斯大礼堂的台阶上，爱莉丝和陈烬拉拉扯扯。
　　“你以为我会稀罕？站在那个大得发傻的舞台上，在柔情似水的灯光下，像个失足少年一样去展览我的无辜，然后热泪盈眶地接受一群人的道歉？”爱莉丝恶狠狠地说：“你是不是想看我因为呕吐过度而被送进校医院？”
　　“这是你应得的！他们错怪了你，你理当洗清名誉……”
　　“我不在乎。而且，说真的，那对那群孩子也不太公平。他们诚实地面对自己，所以在当时才会如此坚决地痛恨我，我认为人不应该因为坦白地表达自己的立场受到这样残酷的折磨——对着他们憎恶了十来年的可怕的会活动的诅咒女巫道歉。”
　　“正是这样。如果不做点什么，他们会一直自欺欺人地不愿意正视‘爱莉丝是无辜的’这个事实。他们会习惯性地憎恨你，下一次这种事情发生他们还会毫不犹豫地集体犯谋杀罪。”
　　“哦，算了。”爱莉丝疲倦地说：“并不是我不感激你的努力，陈烬，可我实在认为没有意义……”
　　“所有人都在礼堂里了，仪式都准备好了，你只要站在台上等他们道歉，我保证不超过十分钟。行不行？爱莉丝，别让我这么丢脸。”陈烬恳求地凝视着她：“就当是为了我。我不想总为你的安全担心。我爱你。”
　　爱莉丝发誓，自己是被他的甜言蜜语恶心得神智不清，而不是真的打算对他妥协。但结果是一样的——她在自己愣着忘记反对的时候，被拖到了礼堂后台，准备上场。校长乐呵呵地站在她身边，感慨着终于看到了这一天。爱莉丝发现自己逃不掉了。
　　陈烬那混蛋在她恢复行动能力的前一瞬成功地溜走了，跑到第一排的嘉宾席上，等着看她的热闹。该死的。她将会诅咒他。
　　仪式开始了。校长拉着她站在礼堂中央，开始进行富有激情的演讲。爱莉丝多次试图在刺眼的灯光下逃跑，但校长显然有所准备，另一只手牢牢地拉着她的。她不知道自己被他讲成了什么样子，总之在他声泪俱下地说到一半时，整个礼堂都响起了哽咽声和擤鼻涕声。
　　那冗长的演讲总算结束了。陈烬骗了她，校长至少讲了半个小时。
　　接下来是她接受道歉的仪式。几个以前立志于除掉她以安天下的学生抽泣着走了上来，依次与她握手，说了一大堆话，深刻地解剖着自己的人性。爱莉丝意志坚强地数度阻止了自己昏过去。
　　然后是全场起立，大声说：“爱莉丝，对不起！”上千人向她深深鞠躬。
　　声音响彻天空。
　　爱莉丝借着拨弄头发的时机迅速擦掉了蹦出她眼角的水珠。这么恢宏的煽情手笔，她模糊地想着，一定是陈烬干的。中国人一向擅长升华每一种感情到难以忍受的程度。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在这群人的歉意中显得如此脆弱、如此微不足道。她看向礼堂的天花板，心想。她从来没想过也没想要过这样的回报。她十分确定自己绝不想再接受一次。但是这一刻她更加清楚，自己愿意为了保护这些人牺牲生命。牺牲一切。任何。成百次。上千次。
　　她无法承受活在人群中，也许她真的不适合享有朋友和善意。她受不了这样的煽情。但总有能够承受的人。对那些人来说，这些歉意和温柔是无价之宝。
　　为了这些——还有力量反省、还愿意表达歉意、还希望为其他人的福祉改变自己——的人类。她觉得，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