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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不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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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简单嘱咐几句,便匆匆而去,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倍感失落,在大营内兜兜转转左拐右绕了许久,才回到孙权帐前。
我侧身悄悄进入大帐,却在帐口迟疑不前,映着通亮的烛火,偷眼望去,孙权正端坐案前埋首批阅奏折。他神情专注,眉宇间隐含一股王者的不怒自威,松散的发髻和斜披的襦袍,又使他浑身散发出那个朝代士族青年特有的风流桀骜。
孙权被我惊动,微笑举手招呼我近前,端详片刻,“离别数日,今日见你身子倒好了许多。”我绞着手指轻声道:“那得多谢江东名医,若非他们妙手回春,我还不知得做多久的哑巴。”
我天性不懂隐藏心中秘密,怕被他看出端倪,忙扯个话题,“这么多折子,什么时候才能看完啊!” 他放下手中笔,“加急公文我必亲自批阅,余者,子布等谋臣可代为处理。这些不过是十数中的一二。”我理着案上竹简,“一方霸主的工作量果然繁重,瞧这光景,一时半会儿你是看不完了!”
他目光调侃似笑非笑道:“我哪日不是这般忧国忧民日理万机。旁人羡慕我少年得志权高位重,我倒羡慕你终日吃喝玩乐四处厮混。不过我得告诫你一句,从今最好收心养性小心处事,否则再惹事端,我也难保你周全!”
他话中带话,不等我质疑,口吻一转悠然又道:“我有一事问你,今日营帐中公瑾和孔明二人间举止古怪,处处透出玄机,你可看出其中门道?”我故作茫然使劲摇头反问道:“什么玄机门道?”
他见我如此,则笑道:“你真未看出?公瑾虽为将才但性格孤傲,能入他眼的天下不过区区几人,莫看他平日与孔明称兄道弟亲昵无比,那些无非是做个样子给外人看。而今日孔明仅凭寥寥数语,便令他发出肺腑之语,其谦逊恭敬之情竟无半分虚假。公瑾因何转变,你倒仔细想想!” 我喃喃道:“今日说来说去,不就都督身体抱恙,孔明帮着开方,还能有什么!”
他闻言哈哈大笑,“你倒一语中的!不错,孔明今日是开了个药方,但玄机便在这个方子上!依孤之见此方不单对症公瑾之疾,更是医两军战事的良方!”说着,他一跃而起绕案数圈,“孤深知江东纵有抗曹之心,但要破曹也绝非易事!为此,公瑾费劲心机伤透脑筋,他不明言,孤却深能体会期间艰难。如此时刻,能令公瑾放下心中芥蒂,对孔明冰释前嫌者,除了破敌良策,孤想不出其他!”
我目光紧随着他,他略带兴奋,一对梨旋在他面颊上时隐时现,若换套服装,换个发型,怎么看眼前的他也不过是个出身名门,受过良好教育的学院派大男孩。此时他得意忘形,脱口而出的“孤”,又时刻提醒我,眼前这位仍是历史中那位出了名的知人善任运筹帷幄、聪睿理智却又多疑冷酷的君主。
他长出口气:“若果真如我的推测,但凡有了破敌之策,公瑾断不会延误战机,只怕举兵之日已在眼前!此紧要关头,我不尽快看完这些折子,难不成上了战场还要受其牵绊?哦,对了,方才所言均为重要军机,你切不可四处张扬,违者。。。”
听他无意间又改口为“我”,不知为何我竟松口气,顺口接道:“违者。。。军棍伺候!你就没有别的招式了?”他哈哈一笑,“你果然长进不少!不过今日公瑾伤病复发,倒是全赖你在身旁相助,此番军棍免谈,我得替江东多谢你,可有想要的东西,说出来,我便赏赐于你!”
他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仿佛就算我要天上的星星,他亦即刻下令命人搭个梯子去摘。我“切”了一声,不置可否,“举手之劳,不用费劲了。”
他听后,仔细端详我许久,继而点点头,“你虽不图赏赐,但此功,我会记入军功册中,待我军大捷,另做行赏。也罢,今儿你也累了半日,还是尽早歇息去吧。” 说着,他端坐回案前,拿起方才放下的竹简,面色再次恢复早先的专注。
我不便多言打扰,却见他眉心微蹙,一边观看折子一边以指揉着额角,总觉不忍,想了想转身回到内帐,取来木梳至他身后,轻轻拔下他发髻中玉簪,原本松松挽着的长发瞬间如瀑布般散开。
我只觉鼻中隐约一股淡淡香气,手中乌发丝般柔软顺滑,木梳由发跟至发梢,没有任何打结停顿,竟然是一梳到底,我边梳理边赞叹古人护发养发手段高明,眼前这一幕简直是洗发水广告的男性古装版。
他看不到我的惊艳表情,却肯定听到我口中的“啧啧”之音,转身握住我持梳的手,奇道:“难得你温柔体贴一回,缘何又发出如此不雅怪音,莫非我的头发有何不妥?”我慌忙抽回手,“你转过身子闭上眼,先不要说话,我有个法子替你缓解头疼,全当谢你为我疗伤治病悉心照顾。”
他点头应允,闭目转身,我擦干狂流的口水,定定神又梳理片刻后,便反转梳子以无梳齿的一边,沿他前额神庭,过头顶百会,直至后发际天柱,点按刮数遍;又以梳子侧角沿左右太阳至头顶百会,再点按刮数遍。偶有几处,梳子一触,他鼻中微哼,我知触到他的“阿是穴”,当下刻意在此痛处及四周,加大手劲点压按揉,直弄得他口中咝咝冷气不已。
作为现代打工一族,日日以电脑为伴,头昏脑胀眼酸目涩等亚健康随时困扰,没几招私房缓解的方式可不成。病急乱投医,我的刮痧手法,虽不是师出名门,但也能暂时应急。
约莫过了一刻钟,我停下手中木梳,又教他双手搓热捂在面上,片刻,他放下手,拉我至身旁坐下,再次紧握我的手,苦笑道:“你的法子有趣,初不觉得什么,但触及痛处,令我几乎按耐不住,好在按揉后,原先酸痛难挡之处竟有发热舒畅之感,头疼目涩果真缓解不少。”
我又试图抽回我的手,无奈他握得甚紧,只得做罢:“平日我师父头疼脑胀时,便教我为他如此梳理按刮。其中通则不痛,痛则不痛的道理我说不明白,但既然有效,今后你看折子再有不适时,就让他们帮你按刚才的法子活络活络血脉吧。”
孙权从我手中取下梳子,放于案头,柔声道:“自你与公瑾负伤至今,哪日不令我牵肠挂肚,心焦头疼,既然你有此番技能,今后,我批阅折子,便命你在身旁侍奉即可,何苦麻烦旁人。”
我哈欠连天,揉着脖子道:“那是后话,你赶紧看折子吧,我可困死了。”心里却道“想得美”!他摇摇头,终是放开我,“你去吧,今日也确实辛苦了。”我如释重负,又将灯芯挑得亮些,赶紧退回内帐。
小秋早备好洗漱物品,我简单梳洗后褪去外衣,一头倒下。
自我伤病以来,他始终与我同在一座大帐,我内他外近在咫尺,偶有几次他也有过亲昵暧昧举动,却因我不识抬举故意忤逆,令他怒不可赦,两人斗气的光景竟比和平相处的日子多出数倍,加之他大部分时间均不在军营,故此我对他并无太多避讳。
可今夜我满怀心事,一面想着孔明的叮嘱,一面想着孙权的眷顾,满心纠结辗转反侧,折腾到半夜也始终无法入睡。
正当我朦朦胧胧似睡非睡间,恍惚有人进入内帐来至我的榻前,我猛然一惊瞬间清醒,鼻中有股熟悉的香气,不用睁眼已辨出是孙权,衣带瑟索声忽止,想是他已坐在我的身侧,幸好他无其他举动。
黑暗中,我清晰可闻自己狂乱的心跳之声,假如此时他掀开锦被,我当如何处之?呼救,这是他的地盘;反抗,他强我弱;顺从,我心不甘情不愿。无计间只得紧闭双目,假意沉睡,锦被下双手却不由自主紧握成拳。
片刻,瑟索声再次响起,我呼吸停滞心脏几乎跃出胸腔,偏偏他的脚步竟是朝着外帐而去。
终于内帐再次陷入寂静,我强自镇定,慢慢睁开双眼,确定内帐果真无人后,才长出口气,此时我的双手掌心早捏一把冷汗。
外帐通亮的烛光透过帘子边缝已变得昏暗摇曳,我盯着黑暗中的些许光亮,想到方才的情形,不由得以手掩面,手心的冰凉与面颊的滚烫形成鲜明对比,忽然胸口又传来阵阵久违的肿胀,我苦笑着将手从脸上放下,无奈得按揉着胸口,缓解着发育时的尴尬难受。
长夜漫漫,我不知何时才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晌午,我匆忙起身,不等小秋相助,便胡乱收拾起来。小秋知我不惯被人服侍梳洗更衣,便静立一旁,待我整理完毕,她才告诉我,孙权一早已离开军营返回建业。
其实他两地间奔走行踪不定,我早就习惯,但想到昨夜没准就是永别,不舍之情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