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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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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杨理从睡梦中醒来看着病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和生了锈的病床扶手,他忽然觉得恐怖的阴云压着他的心脏。这种压迫就像躺在密闭的棺材里等待死亡一般,内心的恐惧让人肝胆俱裂,让人绝望和窒息。
他听见有人敲门,他看见肖维走进来,肖维如王子一般优雅地把他的衣物和一本日记本扔在病床上,毫无表情说了一句:“你真恶心。”
肖维转身走出病房的时候,杨理仿佛真的变成了没有心的人偶,人偶的眼睛流出殷红的血,顺着脸颊,掉落在雪白的床单上。人偶的眼睛眨一下,血就渗出一滴,一滴一滴,停不下来。
他记得夏灵芝用竹条抽打他时的痛,他记得小学老师甩他巴掌时的痛,他记得小时候和人打架时的痛,可是那一刻他却没有感受到肖维说“你真恶心”时的痛。
心脏附近的血管绕成一团,阻碍的血液的正常流动,血液到达不了心脏,心脏就会因为缺氧而产生绞痛的感觉。
这时候,泪腺配合着表演。
两分钟后,杨理才想他的血液是不是凝滞了,他疼,疼得不能呼吸,越是不能呼吸越是疼。他张大嘴巴试图吸进一口新鲜空气,无奈空气到不了心肺。
杨理已经很久没这么痛快的流泪了。他用手抹干净脸上的泪珠,随即又一颗眼泪顺着泪痕再次流下。
这一切,都是日记本的错。
毫无疑问,肖维看了那本日记。
那本日记里写着他第一次见肖维,第一次和肖维说话,第一次触碰他的皮肤,第一次牵他的手,第一次在梦里见到他,第一次幻想抱住他,第一次幻想亲吻他的脸颊,第一次幻想亲吻他的嘴唇,第一次在对肖维的幻想中□□……
他没有直接将“肖维”两个字写进日记里,他总是避免提到肖维的名字。他不是爱写日记的人,只是这次,他觉得自己不写日记郁积在心里的龌龊感情会要了他的命,他没有倾听者,任何人都不可能是他的倾听者,除了没有感情的日记本。
看日记的人是肖维,即便没有指名道姓,只是用了一个简单的“他”,但日记里每一个场景,每一个故事都有肖维的参与,肖维怎么不知道他日记中的人指的是谁。
肖维看完这本日记后是什么心情杨理可以想象得到。肖维很早就表明了自己对同性恋的立场:他深深厌恶同性恋,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他怎么能容忍身边有这种人存在,尤其还是自己最亲密的朋友。最主要的是,他幻想的对象竟然是自己!
多么可耻!多么恶心!多么变态!
杨理还记得肖维转身之前像看到毒虫时嫌恶的表情,他把衣服丢在病床上像是丢一个烫手山芋一般,也许那时候他心里还在犯恶心,连看都不愿再看杨理一眼。杨理承认,这么多年来,比起肖维的这句“你真恶心”,任何辱骂他的话都微不足道。一句“你真恶心”抹煞了他所有感情的付出,为他的单恋贴上了一个变态的标签,让他生脓的伤口暴露在众目之下怎么也愈合不了。
杨理害怕了。
杨理绝望了。
他的肖维从此与他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了。这场暗恋彻底划上了休止符,他和肖维的缘分到这一刻止断得干干净净。
出院那天,宇泽说要送他回家。杨理从肖维离开之后就没有说一句话,他摇摇头径直上了回家的车,宇泽在车窗外看着变了一个人的杨理,忍不住叹了口气:杨理,你到底怎么了?
杨理的心里没有预留一点点位置给别人,除了肖维。
高二第一学期开学,杨理在报道时见到了肖维,肖维当做不认识他故意从他旁边经过,用杨理刚好能听见的声音说:“变态!”旁边的同学问,谁变态啊?肖维对这个同学嫣然一笑,说:“谁变态谁知道。”杨理瞬间石化,他看着肖维带着鄙夷和嘲笑的神色再次从自己身边走过。他能怎么办?难道叫住肖维恳求他不要说伤害他的话?杨理走出办公室,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撞上了学校的香樟,“嘭”的一声,他才从刚才的悲伤中缓过神。途经的同学看见杨理撞了树,看热闹似的笑了起来。杨理不敢看别人,低着头在一片笑声中走回教室。
这段路,不长,却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腿抬不起来,每走一步都要大口呼吸一次。
身边闹哄哄的笑声一直没有停,他窘迫到了极点。
原来,他不曾伤害别人,全世界却都要与他为敌。他还天真的以为两人成为陌路是最差的结局,事实远不是如此,内心的罪恶感鞭挞着自己,让他每见到肖维一次心就要疼一次。杨理终于明白为什么小时候受过的伤害与肖维对自己的伤害比不值得一提,因为他从来没有像爱着肖维这般爱过别人。
杨理不知道肖维怎么可以用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伤害他,而且所有的伤害杨理只能照单全收,就好像这是杨理该有的报应。
上体育课老师给同学分组,肖维会对着杨理那组的男同学说,你们要小心点哦,不要被变态占了便宜。班上看电影看到一些比较恶心的镜头,肖维会忽然大声冒出来一句:只是小儿科,有些人更恶心。肖维故意在杨理面前和女同学开玩笑,追追打打,好像为了说明:男生和女生在一起才是正常的,你个喜欢男人的神经病,看到了没!
肖维没有指名道姓,他只是在杨理看得到的地方说给每一个人听,说有这么一个“神秘人物”,这个神秘人物恶心变态神经病,这个神秘人物应该凌迟处死。
何必呢?杨理想,你伤害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已经把我的心脏都剜出来了,你已经撒了不少盐了,你真的要看着我死么?
杨理开始做噩梦,每个晚上都梦见自己被众人耻笑,被肖维用言语的利剑刺穿心脏。他明明不想看见肖维,肖维却想尽一切办法出现在他眼前。
以前的杨理不爱说话,但至少对待身边的人会报以微笑。但现在该怎么才能笑得出来?杨理变得害怕见人,他低着头走路,低着头悲伤,听见有人叫他他才如梦初醒般“哦”“呃”发出简单的音,然后继续低头走自己的路。
杨理恨肖维,却恨得卑微。他的恨除了给自己徒增烦恼起不了任何作用。
对一个人,爱着爱着就累了;对一个曾经深爱的人,恨着恨着也累了。
杨理找到杨爹,说,杨爹我想转科。杨爹问他为什么,他本来准备好的说词是他不适合理科,忽然觉得自己这样的借口不能成为同意他转科的理由,事实上,杨理的理科成绩不差。杨理说了实话:“再不走,我会自杀。”
杨爹没有追根究底,他说:“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好,路都是自己选择的,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
杨理再次哭了。
一个缺爱的孩子得到别人的点滴关心总会感激涕零。这么多年,他习惯付出,习惯一个人应付自己惨淡的人生,习惯了孤独。
他感激杨爹。如果说这所高中有什么能让他留恋的,除了校门口的大香樟,就是杨爹。
杨理再次翻看了自己的日记。
他奇怪为什么看到自己描述的场景,明明再真实不过,他却想不起和肖维在一起的点滴。也许伤害太深,他已经自动将肖维给过滤了。忘记一个人没有想象中难。
既然忘记了就彻底一点。杨理将日记一页页撕下来,然后每一页又撕成条状。他用了整整一个小时将日记本撕得粉碎,碎片堆在一起像一座小山。杨理划燃火柴丢进碎片中。
火苗翩翩起舞,很快地上只剩下一堆灰烬。
他和肖维,正如这一地死灰,风来就散,散到天涯海角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终于释然了不是?杨理还是会在校园里遇见肖维,他装作好像从来没认识过这样一个人,慢慢的肖维的样子在他脑中越来越模糊,直到有一天他真的想不起肖维,他还会问自己:“肖维?肖维是谁?我认识这样一个人么?”
杨理应该不恨任何人了吧。他没有力气去恨别人,也因此没了力气去爱上任何人。就像受伤的蜗牛,闷在自己的壳中,等待伤口痊愈,伤口好了之后,因为害怕再次受伤,还是不愿意伸出头来呼吸新鲜空气。
杨理想:孤单成了习惯,没理由不继续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