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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

  •   王夫人在贾母处坐了半日,未见宝玉还愿归来,心内便有些着急,忙着了人到前院去看。贾环不肯与宝玉同去,她听说了,心内便更看不上此子,只当他不识好歹,又觉庶子闪避嫡子,可见不是什么实诚玩意。贾母见她这样,不置可否,回头叫鸳鸯从柜子里取些金桔银耳和好枣儿,晚上炖汤与宝玉吃。
      这些人向来过着自己的富贵日子,极少有眼睛看贾环。王夫人厌那孩子厌得不行,贾母心内也是知晓的。但她亦极疼宠宝玉,宝玉喜欢什么,她变会爱屋及乌,也喜欢上几分。若宝玉讨厌什么,她便也会生几分厌恶。不过宝玉对贾环这个弟弟,倒没见什么讨厌。记得前几日她问宝玉:“你与环哥儿一处读书,要说要好,倒也很不必。不过环哥儿读书究竟如何?”
      宝玉笑道:“环儿读得一堆子四书五经,论背书,我是不及他的。”
      贾母不屑:“他有那样的姨娘,能好到哪里去,不过认几个字罢了。我知晓他作诗定是不如你的,亏你父亲还跟我说,徐先生常夸他。”
      宝玉不很在意,只是嘻嘻地笑。
      只是这话传到王夫人耳中,就不太中听。贾环平素除非例定的请安,或她叫来抄经,绝对不入她与老太太院子一步,如同隐形,这些年更是一门心思躲着内院。她本也不愿多想,可周瑞家的就曾提醒她,这几年那三哥儿,看着是愈发沉寂有礼了。
      连带着赵姨娘也不常出来闹事。
      如今听闻竟是要下场考试,她岂不愤懑不屑?
      王夫人捏着佛珠,默默坐在炕上看经。过了半晌,她抬眼叫道:“让赵姨娘进来。”

      “见过太太。”
      赵姨娘如今三十左右,天生的好相貌,只是平添几分艳俗。王夫人见了她心中生厌,却还是压着厌弃淡淡道:“环哥儿的事情我听说了。如今我只问你,你这做姨娘的是如何看顾哥儿?养出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赵姨娘心中腾地火气,又不敢发作,只低着头不说话。
      王夫人冷笑道:“便是我那可怜的珠儿,人家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也只熬到十三四岁才敢下场考试,环哥儿也敢与他争锋?可见是要一门心思往南墙上撞,别到了场上,白丢我们府里脸面!”
      赵姨娘道:“太太,这事儿我本不知道,听环哥儿说是先生叫他去考。他才多大点孩子,懂得什么,哪敢违抗先生的话呢?我本就是内宅小妇,断不敢管爷们的事的。”
      王夫人闻言大怒,将佛珠拍在几上:“那要你这姨娘养他何用!爷们的事你管不着,平素里就是挑三拣四与小媳妇子吵吵闹闹,没个规矩,将好好一个哥儿服侍得这样轻狂,难道还要我们说你一句好不成!”
      赵姨娘早知道王夫人厉害,心中怕她怕得紧,又带愤愤不平,当年被贾环左一句右一句点得明了便知自己压根不是这正主的对手,这些年何曾不是小意服侍,不敢在王夫人等人面前显恨。如今被她这样糟践,竟也只垂着脑袋,默然不言。若是贾环在,倒要夸她一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王夫人骂她骂得有些烦,便将人赶了出去,自己默默思量,竟是越想越急,就怕贾政看重那贾环。毕竟这么些年,宝玉是很不得父亲亲顾的。

      赵姨娘一肚子火大地回自己院子,路上见了谁都是一副阴森森的脸色,打个招呼也是夹枪带棒,火药包似的一路扫了过去。
      贾环闻知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泛起一股怨愤担心。
      他皱眉想了想,将手上的《水经注》并当世新图扔到一边,起身穿鞋子。
      赵姨娘问道:“你做什么去?”
      贾环笑笑:“先发制人。”
      他如今已不是小时候会被人懵懵懂懂引进池塘的傻哥儿,难道还坐等着人家当挡路狗。

      徐楚已与贾政商量妥当,业馆暂时不开,而他离开贾府的计划也将延期至明年年初。待年底院试结束,若贾环进学,他就将于开春带贾环北上,往洪泽北山书院。对此贾环很是感动。这些年他在徐楚那里读书,慢慢放开了,倒是很得徐谓山欣赏。贾环心中知道,徐楚有些观念是很超前的,想必可以说话教习的人本也不多,几年下来,恐怕真当贾环有些衣钵承袭的意思。
      内宅事务,徐楚从来两耳不闻。只是关于贾环的,他倒也晓得一些。贾环来找他说了几句,他便明白其中道道,端茶喝了一口,道:“这么说来,你倒真没什么安生日子。”
      贾环有些忧虑:“别的我倒不怕,若真能去考院试,过了,将来在外面有什么苦处,与她无干,我也自可扛着。只是就怕年底之前,生出什么事端。”
      徐楚放下茶盏,淡淡道:“既如此,你便缩着过活便是,千万别去招惹内院。你如今的本事,考个院试不成大问题。我已打听过,今年金陵院试主考定然还是落在学政孙晋海或鲁元身上,此二人中,孙晋海学本正统,喜看书法,鲁元则少年成名,往年也点过几个极年少的禀生。无论哪一个,总有你的好处。现只剩不到两个月了,你且将手中书本全部放下,我会拟一些题给你先作,这些题,你需慢慢琢磨,细细思量,举一反三,多写几篇。平素则少看书,只将你前学的那些,一并融会贯通便是。”
      贾环听他如此说,只好点头应下。
      离了业馆,他打听好贾政正在书房,便一路行到梦坡斋,跪在书案前道:“老爷!”
      贾政大惊,起身道:“你这是做什么?”
      贾环垂首:“前些时候先生要我考那院试,我本心中害怕,推辞多次,先生不应,只要我去考。今日太太骂了姨娘一通,我也听了,只觉太太说得很对,实在……实在没有我十岁便去考院试的道理……”
      话未说完,便被贾政一句怒喝打断:“孽障!没用的东西,一个院试便吓得你这样,可见是走不得正途的!也罢,你便去将你那些没用的狗屁文章都烧了,再来见我!”
      贾环伏地不动,只低低哭道:“老爷明鉴,并非是我怕那考试,只是怕阖府上下都将眼睛盯在我这里,只想看我笑话,实在心中伤心!便为此事,姨娘日日挨骂,也是我不孝之处。实在无法,我才来求老爷……”
      贾政闻言皱眉。他对内院从不干涉,也不在乎那些女人如何相处,只整日在梦坡斋吟诗作对,从不管杂事。如今就要参加院试的三子突然跪在他面前哭诉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务,实在让他不知所措。
      想罢,他甩甩袖子:“你这又是什么鬼话?什么叫阖府看你笑话?难道你不是府里的人!”
      贾环赶忙道:“爹,孩儿不是这个意思!孩儿只是觉得考试前总被人盯着定然有所影响,心中总是烦闷。您也知晓我那屋子是在内院,故而才来求爹,让孩儿考试之前,能在您这书房里摆个小桌温书,一来,可远离脂粉气,二来,也能求爹爹指点一二……”
      贾政面色这才有所好转,听得贾环那几句情真意切的“爹爹”,倒也没因不符礼数而觉反感,反倒觉得贾环定是急得狠了,才冒出这等称谓,一下将父子距离拉近不少。
      盯着贾环看了半晌,贾政方才轻咳一声,对外头叫道:“来人,将后头小库房里的书案椅子搬一套到这里来罢,哥儿往后要在这里读书。”
      贾环听闻,心下大定,便起得身来。

      从此之后,贾环每日里一早离开屋子直奔梦坡斋,并将自己的书一垛一垛往这边搬,并硬要从日出坐到日落,一刻不歇。再加上贾政总在书房呆着,他也不敢偷懒。贾政先头还屏着气一副凶相,见贾环完全不注意他这边只一门心思温书,犹如老僧坐定一般,便放缓了脸色,偶尔还认真指导他几处。那边王夫人见如此,更没法子掌控他,心中大恨,连带看赵姨娘亦十八分的不顺眼。好在贾环已经提醒过赵姨娘,倒没让她吃得什么实质的大亏。
      那贾政知道王夫人专门去骂赵姨娘,心下有些不高兴,又只当是妇人小性,便也没再多提。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院试前夕。那赵姨娘成日在屋里急得团团转,贾环倒渐渐平静下来。他知道,今后路途,便要靠此一举。
      那徐楚近些时日不很管他,只让他自己准备。贾宝玉初闻他要去考院试,心中还有些不屑,只将那经济仕途都看得臭不可闻了,见徐楚也不很管这边学业,更乐得轻松,日日在内帏与小丫头厮混,或出门游玩,过得好不快活。

      考前一日,徐楚先到梦坡斋书房里坐着了,那贾政也早早就到,先与他喝了一巡茶,见贾环慢悠悠从外头进来,两手空空,什么书也没拿。
      贾政才要说话,便听徐楚笑道:“你这小子,倒是记得我的话。”
      贾环低了头笑。
      贾政纳闷:“什么话?”
      徐楚放下茶盏,笑道:“明日便要入场考试,今日不可多看,只要四处晃晃,放松了脑子,明日才能作出好文章。”
      贾政知晓他经验更足,点头道:“听你先生的便是。”
      徐楚又道:“今年主考,乃是应天府学政鲁元,明日作那文章,你切不可将往日灵气都隐去了。只将那文章作得精彩,便是有望。”
      贾环闻言便有些高兴。
      贾政道:“虽说你先生将考官说与你知道,你也切不可出了轻慢之心,定要认真对待。”
      他如今对贾环说话已不像从前那边动不动喊打喊骂,只因这么久相处下来,他也知自己这个儿子恐是个好的,十岁上做的文章,竟比当年贾珠进学时做的文章高出不止一点半点。

      当夜,贾环便在赵姨娘监督下早早睡了。而赵姨娘在外头点了灯,坐在灯下纳鞋底。
      贾环便在被窝里叫道:“娘,娘。”
      赵姨娘赶紧进屋:“我的小祖宗,还不快睡。”
      “娘,我暂时睡不着,现在太早了。你且把东西拿进来绣,跟我说说话啊,说说话我便睡着了。”
      赵姨娘无法,只好将灯移进里屋,坐在桌前继续纳那厚厚的鞋底。贾环知道这是给他过年穿的,便静静看着,半晌才道:“娘,明日我考完回来,想吃面疙瘩,放点儿肉丝的。”
      赵姨娘笑:“作死的小子,就知道为难你娘。”
      贾环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静静看她纳鞋底,慢慢便在柔光之下,一点一点迷糊睡去。

      第二日,他一早就起了床,将自己收拾干净,吃过早饭,不肯在头上束冠,只用宝蓝玉饰绦巾束了,又选一身暗蓝绣纹的长袍穿上,束起腰带,方才准备出门。徐楚早叫贾政给他多配了两个小厮,照顾他上学,一个赐名叫溪桥,一个叫清江。
      赵姨娘将他一直送到了后院门口,交给赵国基,看他上了马车,方才回去。
      贾府中除了她与贾政,便没几个人再关心此事。贾环乐得清静,一路悠悠闲闲晃到了考场。
      那鲁元本是寒门子弟,是个少见的少年天才,十二岁进学,十七岁便中了进士,如今做官多年,仍喜欢提拔那些年少学子。贾环知道这个,方才不肯打扮得很显富贵。再说了,他那些个东西,能不显恶俗就是不错,故而平素打扮,也是素净得很。
      鲁元在考场中巡视,见他年纪这样小,就多看了几眼。又看他神色沉稳,举止端方,穿戴平整素净,下笔写文章亦是不慌不忙,节奏适中,在一众考生中显得格外惹眼,心中便赞许几分。
      待得贾环将卷子写完了,又认真看几遍,抬眼见一些考生已经交卷,想了一会子,方才将试卷整齐叠好,装入封袋,起身往鲁元处交卷。
      鲁元见他交卷,亲手接过,也不多言,只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
      贾环抬头看看考官,退后一步,躬身施了一礼,方才慢慢踱出门。
      此时时间尚早,交卷的也不多,鲁元心想,那少年外表出色,很有些气度,年纪这样小,已是难得。只不知文章作得如何?想罢,他便将试卷取了出来,翻开一看,开头点题便是很有些意思。
      鲁元点点头,一路看下来,不住称妙。
      原来此次题目是孙晋海与他同出的,他来监考阅卷,心中早也将那文章作了好些遍。此时看贾环这么短时间就将文章写得十分切题,又带文字精妙,一字不可删,一字不可加,心中便将那赞赏提高了十分。看罢,他又将贾环的考籍册子翻开,只见那上头写着大大的“荣国府”,心中一个咯噔,再细细看来,方才知道贾环乃是贾政三子。他皱眉想了想,方明白这贾环恐怕是个庶出的,便是那衔玉而生的贾宝玉之弟了,顿觉贾府这样人家,出一个贾环这等子弟,可见是十分不易,又觉得十分纳罕。

      贾环这边考完,出门见天色尚早,大大呼出一口气,心中只道原来古时考院试就是这样的,也不知秋闱是不是真的有那么恐怖……当下脸上露出些笑容,远远就招呼赵国基等人。
      赵国基见他出来,忙捧出些糕点茶水给他:“哥儿累了罢!先吃些这个,都是姨娘准备的。等会儿到了家,再好好歇一回。”
      贾环却笑了,一屁股坐上马车:“还早着呢,你们且带我去市面上转一圈再回去罢!”
      赵国基闻言笑道:“好哥儿!什么时候去顽不行呢?今日姨娘可在家里盼着,况且回去还要见老爷,哥儿还是早些回府罢。”
      贾环闻言撇撇嘴,只好老大不高兴地放下门帘。此前因他年纪小,府里轻易是不放他出门的。他默然坐在车里,渐渐听了繁华鼎盛之音,便靠在窗户边往外看。
      此时心情松快,自然看什么都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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