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的独白》似空斋

12、第 12 章

　　提前了半个小时到了车站，这里已经聚集了四个人，其中还有一个面有菜色的孕妇，何唯兵抬头看着站牌上的地点，计算着来回所需要的时间。他的背包里塞着两双袜子，天马上凉了，是母亲为父亲用毛线织的，手上还拎着一个绿色的尼龙网兜，里面是些罐头。

　　刘卓越好奇：“罐头哪儿来的？”

　　“不知道，我妈昨晚拿回来的。”

　　唯兵不想探讨这些罐头的来路，他继续仰着脑袋看那块儿生了锈的破站牌。卓越把自己带来的药交给唯兵：“揣好了。”

　　“替我谢谢你爸。”

　　“别老是谢呀谢呀的挂嘴边儿上，你爸也是我爸的朋友。”卓越拉开了唯兵的包儿，把药塞到了里头：“昨天晚上我跟我爹说今天要和你一块儿去农场，他说他估摸着你爸的药没了。”

　　班车准时到了站，斑驳的土黄色公共车头上画着两道灰色的条条，远处一看，跟爬在地上蠕动的毛毛虫似的。唯兵和卓越上了车，坐在那挺着肚子的女人后面。车子在路上颠颠簸簸的开了有一个多小时，起先两个男孩儿还说笑着，但是后来都被颠簸地开始头晕，何唯兵索性把头歪过一边儿去看风景。
　　车子开出了城，田园风光里有秋收的忙碌喜悦，但也有冷寂的萧索。他们一点儿都不松快，何唯兵想着父亲，农场农忙呢，他那个病怏怏的身体能干什么呢？别不是又被人整得更加严重了。他不敢去想父亲现在的模样，他们有半个多月没有见到了。
　　刘卓越能体会到唯兵的忐忑，在车子的摇头摆脑中有点儿想吐，而前面的孕妇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前就吐了。看来她是有所准备的，早就事先在手上拿好了一个袋子。
　　何唯兵听着女人呕吐的声音，胃里也翻江倒海，他虽然没吃早饭，胃里也没啥可吐的，可是就是觉得恶心得不行。

　　打开了窗子，让风吹进来些，何唯兵和刘卓越同时闭上了眼睛。

　　三料铺农场的大门紧闭着，唯兵提着东西站在离大门的五米之外，他头一次来，觉着新鲜。
　　刘卓越已经走到门口了，他把脑袋贴着铁门的门缝儿，又来到了门房处那缩着的窗户使劲儿地往里瞧。

　　“好像没人啊…”用手遮着眉毛，卓越自言自语。

　　看太阳，差不多也是快午饭的时候了，唯兵也走到卓越在的那个窗户，玻璃又花又脏，下面的两块儿还用旧报纸给蒙上了。

　　没多想，抬起手来对着玻璃窗敲了一通，不见反应。何唯兵把怀里的吃的交给了卓越，他来到大铁门的地方，用手用力一推，门是被大铁链锁着的，中间就空出一大条口子。卓越犹豫：
　　“咱们就这么进去呐？”
　　“嗯。”唯兵点点头，还没等卓越考虑好呢，他就先一下子从那道口子里钻了进去。
　　卓越想想，钻就钻呗，便把侧着身子更随着唯兵一道进了大门。

　　“要是遇见人这么说呀？”
　　“就说是来找人的…本来就是找人的嘛。”唯兵其实也没想好。
　　“你知道你爸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所以要找阿。”

　　两个少年东张西望着，顺着门房后面一条石子路走去。远处他们隐约看到一排排红屋顶的平房，唯兵笑道：“先去那边看看。”

　　可是还没有走出十五米，便听到身后有人叫喊：“站住！站住站住站住！”

　　唯兵转回身，一个大约四十岁的男子小跑着就朝他们而来，“你们哪儿的啊？怎么就进来了？？”
　　男人有些秃头，可是看上去倒是挺和善。

　　“大叔，我们…是来找人。”卓越立即露出他的一口大白牙，嘿嘿傻笑着企图蒙混过关。
　　秃头的那人可不吃这一套，揪住了何唯兵就往大门口拉：“找人…找什么人？这里又不是旅馆，想进来就进来？这是生产基地，哪个鬼晓得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出去，都给我出去！”

　　何唯兵被拉着后退了一截，就死活不肯挪步子了：“大叔，我们真是来找人的，找我爸！”
　　“找什么爸！”
　　“真找我爸！”一边朝着卓越使眼色，一边把手里的罐头抬了起来，何唯兵嚷嚷着。

　　卓越急忙赶到了男人的跟前，眉头拧得紧巴巴的：“大叔，您高抬贵手，通融一下嘛。他和他爹都快一个月没见着了，家里就他们父子两个……妹妹还在生病。”
　　何唯兵惊叹卓越这瞎话张口就来，心里也暗暗好笑。

　　男人总算是站住了脚，稍微松开手，怀疑地盯着眼前的这两个孩子，又瞅见何唯兵的双眼里泪汪汪的：“你爸？搁这儿的都是爸！”
　　刚要开口教训，却听到刘卓越大叫了一声：“冯叔叔！”

　　秃头诧异，转过脸，这才看到冯大海扛着扁担正要往竹林去呢。
　　冯大海听到有人叫自己，四下看，终于瞧见了刘卓越那张兴冲冲的脸。

　　“卓越？”
　　“冯叔叔。”卓越像是见到救星似的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
　　男人把扁担放下来，抹了抹汗，又瞅瞅卓越身边的孩子，他认出来是何建祥的大儿子何唯兵。
　　“冯叔叔，我们就见何叔一眼，只一眼。”

　　“冯队长，这…”秃头男子也望向了冯大海。
　　男人低头看了看孩子手上提着的那些东西，问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我…”卓越不晓得是不是要说实话。
　　“我们是从门缝里钻进来的。”
　　“你们两个…”秃子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该不该生气了。
　　冯大海也笑笑：“你是老何的大小子…”
　　“诶。”唯兵点点头。
　　“今天成效结算，我恐怕你是见不着你爸爸的。”
　　“我们不说话，我就看看他，把东西交给他就走。”
　　“你们见面我说了可不算，而且你爸现在总工会里头算账呢。”冯大海想了想，道：“这样…你们这些东西，我帮你们带给他，怎么样？”

　　这和何唯兵想的还是有出入，他原以为再怎么样，面儿总是能见上一见的。
　　刘卓越倒是听出冯大海还算是诚恳，他看了看守门的秃子，无奈笑道：“那就麻烦冯叔了。”说着，他把那些吃的，还有毛线袜子都交到了男人手里。
　　男人接过来，把他们团在一起，系在扁担的一端。
　　何唯兵很揪心：“大叔…我爸他…他还好么？”
　　“挺好的。”
　　这样囫囵的回答让唯兵更是不能相信：“那他的胃…”
　　“夜里有时候疼，严重的疼就疼一宿。不过前两天，队上送他去了医院，医生说他这病以后算是根儿了，一时半会儿没好的。”

　　听到父亲去过医院，何唯兵不知道是该安心还是不安，他大老远来，父子间连面儿都见不上，赶快从包里掏出刘潇给自己的那包药塞给冯大海；
　　“大叔，这是我爸一直在吃的药，您……”
　　“行了，我知道。你是好孩子，等待会儿开饭了，我就把这些东西交给他。”

　　冯大海挑着他的扁担消失在竹林子里，何唯兵依然定定地不愿意走。看门的秃子也于心不忍，不好再说什么重话，“好了吧，队长说给你带到那就一定能带到，现在你俩可以走了？”
　　刘卓越安慰地拍了拍唯兵，“走吧小兵，等段日子，等农忙过了，咱再来，说不定那时候就能见上。”

　　何唯晓在水盆面前栽了个大跟头，何唯民着急地检查这妹妹是不是哪儿摔破了，“就说还是去澡堂嘛！”
　　唯民就比唯晓大一岁，论起个头却不及妹妹，他时常为了这事儿而忿忿不平，也不是这傻丫头生那么高个儿能有啥用。唯晓没有因为跌跤了就哭，她反而觉得很有趣，坐在水盆边儿上不起来。何唯民的本意是想给她洗完头以后再擦擦身子，这下可倒好。

　　“起来。”不悦地拉着自己的妹妹，可是唯晓就是赖在地上。
　　唯民没法子，只能指着她道：“那你就待着，待着等大哥回来收拾你。”

　　唯晓知道这威胁的意思，虽然大哥没真的收拾过自己。于是女孩儿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开始瘪嘴想要哭。

　　“你哭个试试！”唯民继续吓唬。

　　这时候，院门开了，曹云吊儿郎当地垫着步子往家里走。
　　何唯民斜眼瞄了那人一眼，抓起小板凳上的毛巾盖在了妹妹头上。
　　曹云瞧见了满身都是水的兄妹两个，刚想嘲笑，可是他站住了。何唯晓少女的，发育良好的身体让他定在了地板上。
　　何唯民察觉到了曹凡的视线，可是他没有察觉到的是这视线里的别样情绪，男孩儿马大哈似的以为这又是一次无礼的挑衅，就整个身子盖住了唯晓，然后用力给妹妹擦着头。

　　擦完了，他就牵起她的手往屋子里走去，完全不去理会那个神情异样的曹家二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