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婵娟待伊人》芳华

1、序曲

　　序曲
　　美国，加州东海岸。大片艳若红浪的枫树林外有座古雅秀拔的高楼。
　　这是九月里的一个明丽如画的傍晚，斜阳西沉，彤光欲流，花一般娇艳的云霞悄然停靠在了寂静凝重的楼头。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斯景斯情，能不惹起思量？此刻，那个楼头伫立的老妇，全部的身心已被这幽婉绵长的黄昏细密地缠绕，沉浸到了一段云飞风扬的记忆中。她穿着一套珠灰色的裙衫，苍苍白发映着如血的夕颜，微微颤动的嘴唇似乎在低语着什么。这里并非故国之秋，纵有枫叶胜火却无菊香盈袖。然而世间事往往如此，愈是不可得的便愈是诱人思醉。在那潮水般时起时落的秋风里，她似乎闻到了香烈如酒的菊花的气息，这使她不禁低吟起了童年时从暗黄的线装书上读熟的词句：
　　木叶亭皋下，重阳近，又是捣衣秋。奈愁入庾肠，老侵潘鬓，漫簪□□，花也应羞。楚天晚，白蘋烟尽处，红蓼水边头。芳草有情，夕阳无语，雁横南浦，人倚西楼......
　　是呵，那些个风盛华茂的岁月早就难觅仙踪，而今已到“愁入庾肠，老侵潘鬓”的萧索晚年。幼时读它，不过是一团天真地爱慕着某些凄美的词藻罢了，但老来重温，心中却徘徊着郁郁苍苍、层层叠叠的身世之感。嘴里低吟着这首词，眼前却走马灯似地浮现出许多与此词全不相干的景致：微雨中金漆剥落的老宅，总是冰凉如秋夜的青瓷色大厅，母亲屋里有钢琴的涛响澎湃激扬，父亲的屋里，那鸦片烟的气息雾一样地游荡......哦，还有那后院，春水渌波上嬉戏着鱼群鹅队，身轻如燕的丫头高高地摇荡起秋千......这桩桩件件、种种般般的记忆呵，甜美而又忧伤，款切但却怅惘......记忆总是好的，记忆又总是不好。老妇人在暮色中站了很久很久，那滚烫的，闪烁着感情光芒的泪花不断地顺着她那瘦削的双颊滴落下来，滴落下来......
　　天色已经全黑，绚烂的晚霞收束了最后一缕辉煌。皓月升起来了，华美苍凉千古依旧：照见辽远的往昔，照见匆促的现在，也照见模糊的将来。不辞辛劳，苦乐同行，伴随你的生命历经春夏秋冬；岁岁此夜，年年今宵，向漂泊的心灵发出荡气回肠的呼唤：魂兮归来共良辰，故国佳节月正圆。此时，那位楼头伫立的老妇,正用深思的目光凝望着千山万水外的东方——她的故土。“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摇落兮雁南归。菊有秀兮兰有芳，思佳人兮不能忘......”这是汉武帝动人心魄的《秋风辞》，在中学的音乐课堂上，她曾多少回地与同学们一起高歌低唱；故国诚然不能忘，而青春呢，青春同样不能忘。如今，她是多么喜爱在这样一种迂转朦胧的音调里去思量往事，追寻旧梦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