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纪念》萧青衣

1、慕九

　　天门大开的时候那些漂浮的云一片片的挨拢，舒展了，如同地毯，慢慢铺成一条路。
　　我勾了大白的脖子，趴在它软软的皮毛上托腮看着。
　　白衣的女子有无可描述的容颜，举步走过。我看到不远处的红裾女子。她提裾走着，脚腕上金铃声音清泠，随了脚步声有节奏的响。
　　大白蓦然起了身，摇一摇巨大的脑袋，兴奋扑向红裾的女子，那女子躲闪不及，被它扑倒在地，轻声笑了抬手揉乱大白脑袋上的毛。它满意的打着响鼻，湿漉漉的鼻子拱乱了她的红裾，露出一角锁骨，和锁骨下半截红色花纹。
　　她眯了眼抱着巨大的白色老虎起身，声音却是清浅：“大白！走开”白色老虎不满的甩头打一个响鼻，摇摇晃晃走开了。她低了头整理好红色长裾，一节白的透明的胳膊上，摇摇晃晃着金色的镯。非金非玉。金色的镯。
　　她的容颜未见得是宫中最美的，然而她却是缈境里最白的，白的失去了血色，白的微微通透的明，如她微凉的体温。她是缈境里最尴尬的存在。
　　她降生在五十年前。
　　五十年前的宫人都还记得那一日。她们的宫主霓裳一日一夜不曾阖了眼，将灵力反复注入在那具用诸种灵石造出的身体里。那具白的微微通透的身体，纤细单薄然而术法刀枪难伤。霓裳垂了头反复勾勒在它左锁骨下，直到，一朵奇异的红色花纹绽开在白的胸臆之上，是人世间的花，名唤彼岸。霓裳侧头打量了它，弯起满意的笑。霓裳阖手在它眉宇间，轻声叫着，夕儿，夕儿娘子……霓裳手中一道幽蓝的光渐渐凝成三魂四魄，那幽蓝的显然是人的魂魄歪了头打量那具身体，笑一笑，印了上去。
　　光华之后，她就此出现在缈境。人的生魂，神造身体，以及……非神非魔的灵力……
　　她侧头打量了自己的身体，一把抱住了霓裳，放声大笑：“亲爱的亲爱的。我也来了。”
　　宫人们惊讶的发现她们从不苟言笑的宫主竟也反手抱住了那不着片缕的女子，微笑了：“夕儿娘子，你来了。”
　　“我来了我来了。”那女子兴奋的点了头，窜到内室高镜前歪了头打量自己。银色长发直拖到小腿，杏核眼，一眼浅碧，一眼轻紫。眉心一点红色花纹荡漾。左锁骨下一朵花开红纹。她兴奋的扭来扭去，嗷嗷直叫：“呀哈哈，我夕月也来了，这身体和夕儿娃娃的一模一样啊，相公相公，你太厉害了……”
　　霓裳袖手，含笑望了她扭来扭去。蓦然她停住了，一声惊呼窜到床上掩了个紧紧实实：“衣服衣服……”
　　她穿红裾，霓裳亲手打造了一对法器给她，一对小小的金色镯，非金非玉，可攻可守，带在腕上，乖巧无比。她束发。长眉星目，直裾短剑，含笑望了过路的小仙，那小仙便红了脸，扭了头偷偷瞥眼看她。
　　然而她始终是缈境最尴尬的存在。非人非神，非妖非魔。凭借了霓裳写到名籍上的名字存在，凭借霓裳给的三万年灵力逍遥。
　　她的宫殿在缈境最美的地方，她挂了小小贵族的身份却出入缈境宫主的宫中，她自人界收只白色老虎和猫熊，她偷偷拔了青鸾的尾羽……
　　她的宫殿侧一片茂密的梨树林，绿的叶，白的花，终年落英纷飞，梨花香如同她清淡香气。她化成猫儿藏在她宫前大片盛开的彼岸花丛中被霓裳宫主提着颈子抓出来……
　　十年前她凝了灵力造出了我。她喜欢我。然而却要面对质疑。
　　一千年前的宫主凝了灵力造出的孩子，教习以术法诸种，当了骨肉般宠爱，那孩子却是无心无肺之人，勾结了邪魔，意图篡权。
　　一千年后尴尬存在的她无聊，费了万年灵力凝出了我。
　　我跟在大白的后面怯生生看她：娘。
　　她笑的眼睛眯了起来，她抱住我，揉乱我头发：慕九娃娃，你终于舍得找爷了。
　　我扑进她怀里，将脑袋埋进去。她微凉的身子和她身上清淡的香让我安心。
　　她轻声笑，唤来大白，抱了我骑虎向梨落宫去。我抱了她的腰，咧嘴无声的笑。她低了头笑：开心就笑出声，有爷在，没事。
　　她拂袖。云朵随了大白的步子慢慢舒展交织在前，形成一条宽广的长路。
　　我大笑，揪了她裙上垂下宫绦上的白玉禁步玩，蓦然大白停住，低头呜呜的叫，蹲了下去。
　　我抬头。白衣女子负手淡淡站在虎前。一双漂亮的眼，微微眯了，见我看她，微微看过来。
　　阳光自她背后而出，她背了光，柔和漂亮的眼睛看向我，眼神凌厉。
　　我乖乖下虎，垂手，怯生生：霓裳母亲。
　　娘抿嘴笑了，反身跳下白虎，携了霓裳的手：相公相公，慕九娃娃多乖啊。
　　霓裳看向她的眼神是宠溺的，如同看向自己的孩子。然而看向我的眼神却是淡漠。霓裳亦微笑了：夕儿娘子，鸾儿带了梨花白，你可要尝一尝……
　　话未完，她已欢呼一声，掐一个诀，红裾自空里消失。霓裳看一眼我，声音亦轻柔：慕九娃娃你要乖乖的……只要乖乖的。她白衣空里微折，亦然远去。她声音轻柔的在我耳边：夕儿待你若己出，你若反伤了她，我定不饶你……
　　我垂首：慕九记下了，母亲……
　　我摸一摸大白，低声的笑：“母亲……娘……”
　　白云卷了又舒，大白摇一摇脑袋，追逐上云路的边缘。我抬眼，看一眼缈境高高的宫室：我偏要如此呢……
　　大白打一个响鼻，呜呜叫着扑向云铺成的路的边缘。我抱住它，抚它身上白毛：其实，一直看的最清楚的是夕儿娘亲吧……毕竟是人的生魂……呵……
　　那一日，天门大开的时候那些漂浮的云一片片的挨拢，舒展了，纵横交错，慢慢铺成一条光亮的路。
　　那一日霓裳满脸恨意，白衣染了红。
　　她毫无生气在霓裳怀里，红衣失色，白而光洁的皮肤灰败下去。她那双一只浅碧一只轻紫潋滟生色的眼睛浮上层死色
　　她向来白无血色的皮肤下涌出大量的血，红色的血染红了霓裳的白衣，我侧头看她，她那白的无血色的皮肤下，真的能流出这么多的血么……
　　我疑惑抬手，手中短剑潋滟如同往日她的眼波，这是她的剑，她从来不饮血的剑，她磨着霓裳得来的剑，如今饮了她的血，潋滟如同她的眼波。
　　大白匍匐在她脚下，嘶吼着，一双懵懂虎目中竟也有了恨意。
　　我抬手，透明的皮肤渐渐充实了灵力有了血色。我抬眼。霓裳怀中她银色的发因了灵渐渐流失慢慢雪白。
　　脚下的云，舒展了渐远，路的边缘卷曲的云层慢慢舒展。
　　我因她凝灵力而生，她笑眯了一双潋滟生色的桃花眼捏我的脸，她笑道：慕九娃娃，她惊讶睁大了眼看短剑没入她胸臆上那朵花纹中。她灵力通过我的手指慢慢充实了我的身体……
　　她曾经说要逆了天去寻一梦中人，她曾言如何冷血杀戮了别人的灵魂。她男装笑嘻嘻调侃了缈境的小女仙，羞红了女仙的脸。她被逼婚的女仙逼得显出了女身。
　　她蓦然微微一动，手指勾住了霓裳的衣服：慕九……娃娃……
　　霓裳恨恨瞪了我，抱了她拂袖而去。终究没有动手。
　　我垂头无声笑了。其实，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吧……凝灵力造出的孩子是没有心肺的，只会追逐力量……只是她赌，输掉的是她自己的命。
　　白云蓦然凝重，飞速舒展了，实体了，如白石的街道……

作者有话说

　　都是些旧时的记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