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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生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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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他的不好。”康熙一边说一边靠回了软枕上,却还没容阿敏酝酿好,他自己又接了话。 “操心的多,休息的少,少言寡笑……嗯~你多半还会说他忙乎起来便忘了时辰……”老爷子半眯着眼,断断续续的说着。讲到这里,声音低了些,又渐没了声。“还有什么……不够温柔,不够体贴,不解……哼~”顿了顿,微睁开眼,瞥着阿敏问道:“丫头,朕说的可是?!”
康熙揶揄的语气直令阿敏想笑,却只能埋低头死命憋着……一路听一路强忍一路想:他哪里是话少,哪里就笑的少了,讲起来就没完没了,不要脸的时候什么话讲不出来~!老爷子你还真不够了解你儿子!……额~温柔……不解风情?!是么?是么?是么!
“噗嗤~”听到最后,被老爷子一问,阿敏终于没忍住,喷笑了出来,勉强颤声答说:“皇上圣明!知子莫若父!奴婢想说的话全被皇上讲了!”
“朕是老了,可还没糊涂!”康熙很明显的送了个白果给阿敏。
皇帝翻白眼!想也没想到居然会见到康熙的这种表情!阿敏自闷笑猛转而震惊,而后瞠目,然之后呆若木鸡……尚未等她再有所反应,康熙微晃着脑袋又合上了眼,自言自说起来:“朕虽然没传过你,几年没叫你来回过话,可当初你同弘昀讲古说史……哼!弘昀学说过不少!你读过些什么书,能有些什么说道,莫以为朕不知!你脑子里想些什么……莫想再避重就轻打哈哈!哼,朕说不罪你之言,却没说不罪你不言之言!”
这番话一听完,阿敏再笑不出来了。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咬着唇,咬的自己生痛,一个字儿也讲不出来了。
好在,康熙还有下文。“朕这个孙子……”老爷子仿佛想到什么很可笑的事儿一般,嘴角微微咪了起来。“朕瞧胤禛这几年都不多引他见你,怕是唯恐你把他的宝贝儿子带歪喽!敏丫头,朕说的可是?”
阿敏吓了一跳。“奴婢,奴婢不知……额,皇上说的是,想必,想必四爷是有这个想法的。”
“怎么?他没同你说理么?”康熙似乎生起了八卦之心,然睁眼看了看阿敏,见她眼神不似作伪,便也罢了。“你到也不是全然就错了,想是他不忍说你,又或是同你无法相说。”
说完,康熙半天也没再出一声。
阿敏心中翻江倒海,思量康熙的言下之意。老爷子明显是发出了警告不许自己再装疯卖傻了!老爷子此时似乎在等自己用言语行动表态……可他又说自己带歪了弘昀,那就还是觉得自己是白痴,起码讲过的道道大多还是错吧……哎~!这老头儿到底啥意思?!到底想听什么?!
“怎么,除了讲朕老了,你再无旁的话要说?”
“没……不,不是,皇上,奴婢有话说!”听康熙又提个“老”字儿,阿敏想起了些说道。唉,好歹算是点儿半正经的话吧,装腔作势也是要讲讲的。“奴婢刚才说皇上年龄大了该多保养些,并不是真就说皇上老了。奴婢觉得吧,老是一种人生态度,其实很正常啊,谁的年龄不是一年年的变老的?它本来就代表人生阅历的一种成熟嘛。岁月沉淀下来的经验,只有在人慢慢变老的过程中才能慢慢地体会到。俗话也有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到了该宝贝的时候,就更加应该保重自己……嗯,当然了,皇上年轻的时候就很了不起了,十六岁智除鳌拜,然后平三藩,收台湾,征噶尔丹,平定漠北,打老毛子,扬我国威……嗯,天纵英才,所以是比一般的老宝贝还要宝贝的宝贝!奴婢是真心希望皇上保重身体,再多干几桩大事儿!”
听阿敏讲完一大通,康熙才慢悠悠接话道:“嗯,你说的都是些朕年轻时干过的事儿。怎么,你觉着朕只有武功可颂,文治不堪一提?胤禛平日同你就讲这些?”
“不是。没有!”一惊一乍的怎么又提上胤禛了?阿敏觉得自己快被老爷子逼疯了,直觉无论如何都得把胤禛撇开了说话,况且事实就是这样,二人本来也基本上没讲过现实的事务。“皇上,四爷怎么会跟奴婢讲这些啊!四爷哪儿瞧的上奴婢,怎么会跟奴婢说讲皇上嘛!这些都是平日奴婢在外边儿听人说道的!四爷可从来不与奴婢说皇上的事儿。皇上的大功绩,称赞的人可多啦!奴婢常听人讲的!大家可钦佩皇上了!嗯,文治的事儿也不少的!象修运河,治槽运,救灾施粮免赋税什么的,修书治史,很多事儿啊。只是大家伙儿说起来,总是打仗什么的更热闹些,更容易说嘴嘛。自古都是这样,武功是硬性的,那功绩是板上钉钉能评说的,文治嘛,那是要长期效果的,而且找不出太准确的标准来评断,所以比较少让人津津乐道,奴婢刚才也是一时没想到,才漏了说。”
康熙沉吟片刻,方才轻轻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嗯,这样说话就对了!那你以为,朕这个皇帝做的如何?”
“诶,皇上……”阿敏越来越觉得难受了,身上一阵阵的冒冷汗,只觉得浑身又燥又冻,衣服都快湿透了。咋说啊?!照刚才的情形看,光说好听的,谁知道老头儿又会不会说自己是曲意奉承什么的,说不好听的?小命还想不想要了!“这怎么轮的到奴婢来讲嘛!这个……这个好象应该是史官们干的活儿吧……皇上一定要奴婢说,那只有一个字儿——好。皇上,奴婢说的是真心话,可不是说奉承话!”
“哼。”康熙又哼哼了。想了一会,又问道:“朕问你,何以你离府在外,一住便是三年?”马上又强调。“老实讲,莫想诓朕!”
“是。皇上,是四爷觉得奴婢没规矩,尽在府里惹事,所以赶去庄子上住省事。”
“嗯?这么说,胤禛是对你诸多不满喽?”
“不满是肯定有的。”又想套话吓唬人?大话题不说了就好!阿敏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皇上,你也别太瞧不起奴婢了,四爷每次去庄子上还是挺欢乐的,比在府里边儿总板着一张脸的时候好看,怎么着奴婢也能给他逗个乐子吧。”
“他去的颇勤,想是平日你们有许多话讲?”
“奴婢话多嘛,反正庄子上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多,天天都有新鲜事儿。”
“就说这些?你喜说史故,杂闻趣事也知道不少,不与胤禛讲说?”
“嘿~四爷不追究奴婢跟弘昀胡说八道的事儿,奴婢都拍胸口偷笑了,怎么还敢在他面前多嘴。皇上,奴婢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四爷是多大学问啊,奴婢要在他面前显摆浑说,还不定被他怎么耻笑呢!”
“哦?如此讲,朕承你言语有理,爱听你讲话,到是因为朕不如胤禛博闻识广的缘故喽?”
“呀!皇上怎么会这么想!”阿敏又想哭了。“皇上是眼界宽,心胸更宽广,所以才会不计较奴婢的胡言。这个……就好象,比如有句话什么的,小人营营,所以才更容易患得患失,然后大人君子心怀坦荡,就能不在乎。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罢。”
“嗯?你的意思,是把胤禛作比小人……”
“没!没有,不是!”阿敏终于生急了。“我就是打个比方嘛!皇上是想看奴婢笑话吧!您明知道我说的意思嘛!反正四爷跟皇上比,那心胸肯定就差点啊!可您也不能硬栽我说我说四爷是小人吧!”
“哈哈~”康熙笑的极是欢欣。
阿敏心下一松,脑中灵光显现,故作认真讪讪地说道:“皇上刚才说四爷的不是,奴婢觉着吧,还有点最关键之处,皇上没说到的。”
不等康熙有反应,阿敏自顾自绘声绘色说演了起来。“说孝顺,四爷就不够十爷纯孝!这个纯孝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啊。大家伙儿一桌子吃饭,皇上胃口不太好,要是十爷瞧见了,可能就会说:‘爹你怎么吃这么少?这盘红烧肉不错!喂,李大总管,给我爹整一碗去吃~!’可换了四爷,应该就会先讲一通大道理,什么皇上身系社稷,圣体违和也该勉力多进一二什么的。有那点工夫,十爷可能都逼着皇上把一盘子肉吃完了,四爷呢就只会眼光光望着,然后皇上实在不想吃,他就会说什么……咳,”阿敏清清嗓子,又装模作样学说起来:“皇阿玛忧心国是,儿臣不能分忧,让皇上忧心,是儿臣不孝,那个……皇阿玛食不下咽,做儿子的断无……断无……那个先吃饱的道理……嗯,皇上,四爷那些子文皱皱的话我学不来啦,总之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然后可能他回了府也开始不吃饭或者少吃了。他这个就是不纯,心思太多,要纯孝,要只是儿子担心父亲的话,就不该怕皇上发脾气,不说那么多拐弯抹角的废话,逼也该逼着皇上吃饭才是!”
康熙自听到阿敏开始学老十讲话开始,便笑的更开心了。等听完阿敏的话,却又若有所思。
“敏丫头,‘纯’之一字用的好!这一个字,难啊!”康熙叹息,半天才继续说道:“莫说他做臣做子,就是朕,唉,天家父子,都难得纯心啊!”康熙又呆了半天才说:“即便朕只是想见见儿子罢了,于旁人心里也能生出万般事来。”
“旁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咱们不管他!皇上是天子,天下都是您的,想做什么事不成?干嘛要看旁人脸色!那些不生性的,爱瞎琢磨的,咱不搭理就是!”阿敏装腔作势的自己演了会儿戏,自己感觉松快多了,也有些忘形了。
“丫头!”康熙瞪瞪眼,故作不悦。“朕是皇帝!独意孤行不听劝谏的皇帝是什么君?”
“昏君,嘿嘿~皇上可不是!”阿敏到没害怕,她能感觉到康熙这会儿心情不错。“皇上,遇上有道明君还爱生事的那肯定都是奸臣,干嘛搭理他们?”
“那你说说,真要有无事生非的臣子,还是一大堆一起来,不搭理还不行,该怎么处置?”
这还用我教么?您老玩的那才叫炉火纯青!阿敏不假思索:“枪打出头鸟,看谁跳的最高,挑个最大头的打,杀一儆百呗!”
“嗬!口气不小!真象你说的,那就不仅是无道昏君,还是桀纣一般的暴君!”
也不知道老头儿被逼宫了没……嗯,从刚说过的话来看,应该是已经被那帮八爷党气过了……成!好说歹说不就是想听这个么!歪理正理只要您想找道理,咱帮您找,咱都在行!阿敏表情愈发认真:“皇上,跟君子当然要讲道理,跟小人还废什么话?!他要自己往枪口上撞,不打白不打!再说,有道无道的,这个也是后人一只笔写出来,皇上都说世上无完人了,做的再好,那也会有鸡蛋里找骨头的家伙!大差不差就行了!太在乎别人的想法,活的忒累!”
“呵……”康熙直摇头。“你啊你啊!亏得你只是个女子,要是朕的臣子说这种话,朕不砍他脑袋都不行!”
阿敏缩缩脖子。“奴婢胡说八道的话,皇上别往心里去就是。不过,奴婢虽是个女子,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的话也是听过的,我知道恪守忠直,青史留名,丈夫男儿身后的名声有多重要,只是天下不讲道理,不明白事理的家伙太多。所以呢,当听则听,当取则取,问心无愧就好。况且皇上这一辈子的功业,那是一般三世皇帝都做不成的事儿,足以无憾了。”
康熙继续摇头笑。“你还真是一句话就能扯去天边儿,连朕身后的事儿都能扯上!”
“奴婢知错,皇上恕罪。”听到康熙指摘“身后”二字,阿敏心下一跳。“皇上真厉害,连奴婢经常讲浑话的毛病都知道。”
“弘昀没少沾你这毛病!讲春秋能扯去三国,讲三国能说汉唐,再绕一大圈就能绕的没影儿了!全都是你教出来的!”
阿敏唯有讪笑。
“凡事要从几面去看,道理说出来容易,几人真能做到?朕在他身上,瞧的出你平素言语直拗,极难服人。弘昀年龄尚小,难明白理无独专,言不止一家的道理,学你偏拗的毛病到是容易了。百载方能树人,长此以往,日后谁还能教动他?胤禛如何会不知?现下你明白讲你会带歪弘昀是何缘由了?”康熙言语中是在教训说理,面上却笑的甚是开心。“朕也不是说你便错了,水盈方溢行,他讲的出来便是难得。‘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良师若多得几个这样的弟子,藉慰无憾矣。学而思,引而伸之,这是你引他读书的功劳。然史虽能为鉴,只读史说史,仅凭一已思度却不行,尚需以圣贤言诫印研方是正道。你教了弘昀思读的法子,却教不了他诗书经伦的道理。”
阿敏听着康熙的言语,心中滋味难以言表。
她知道在这段时期里,这位老人有多不开心。就这样,老头儿还不只是一味打压,而是顾及到她的感受,有意与她打趣,令她逐渐轻松,这良苦用心令她感动,听她胡说八道了那么一大通,却不仅没责骂,反而更耐心地与她细讲道理,不断鼓励,这份亲和的期盼也让她渐渐生胆……
他无非就是想找个不相干又能讲几句似是而非大道理的人说说话罢了,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从前同弘昀说的实在太多,让老头儿惦记上了……
唉,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看着老头的笑容都越来越真实了。这,大概就是他难得的轻松享受吧。
“功盖三世。嗯呵~”康熙哼笑。“你且说说,朕比唐宗宋祖如何?”
唐宗宋祖?咋这么熟悉?只差一点,那首在新中国脍炙人口,用之四海皆准的皇帝专用马屁诗词便从阿敏口中溜出了。
然不说阿敏自到这世上以来便一直刻意地避免使用后世文章,就是现在与康熙聊了半天,她心中更添多了亲切。若只拿夸张的马屁文章随意蒙混讨取欢心,她只觉得愧疚,怎么对得住老头儿的坦诚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