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杀了他 ...
-
乍暖还寒的天气，莫语穿着一件细夏布栽的旗袍正要出门，犹豫了会儿，还是抽身从立柜中取出一件米白色的绒线衫披在肩上，兀自说道：“会不会太素净了……”
她一向喜欢淡雅的装束，可一想到今天这个日子非比寻常，便走到穿衣镜前将唇上胭脂又擦红了些，低低的挽了个发髻，顺手将搭在洗脸架上那条大红色的苏绸围巾取了下来系在脖子上，这才换上小牛皮高跟鞋慢慢的出了门。
“莫小姐，”还是老吴，蹲在莫家花园外的墙根底下，满地烟头，见莫语走了过来，连忙将黄包车拉到她的跟前。
“抱歉，让你等久了。”她歉意的笑了笑，两年了，也就只有老吴这个车夫愿意牵就她，愿意忍受她磨磨蹭蹭的性子。
“今天去哪儿？”
“张公馆。”
“是了，我老伴正巧在张公馆做事，今天是张大将军大喜的日子，听说全城有头有头脸的大人物都赶着前去赴宴。”
老吴拉着黄包车不急不徐的跑了起来，出了小巷一拐便是大马路，人流渐渐多了起来。马路的两旁栽着法国梧桐，这个季节，怒放那般吐着新芽，莫语只觉眼前的一切像是生生不息。
“李律师怎么没来接莫小姐？”
“他今天因为接了个案子，赶不及过来，我们便约好在张公馆见了。”
“我就说嘛，李律师那样细心的人……莫小姐和李律师的婚期也快了吧！”
“订在下月，听老人们说那是个黄道吉日。”
大抵每个女子提及终身大事，脸上都会洋溢着浓浓的笑容！虽说，决定与李政梧结婚始终是个意外，莫语还是很期待的。
“李律师什么都好，可惜就是带着一个孩子，后娘不好当，莫小姐要多长个心眼……”老吴性子直，说话从不会绕弯，莫语晓得他是一片好心，却有些无言以对。
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嫁给一个有过婚史的男人，也从来没有想过一嫁过去就要做一个六岁孩子的继母。
可她，是愿意的。
因为出入张府的人都是全城的名流政要，而她只是华报的小编辑，便很知趣的让老吴将黄包车停在张公馆的侧门，果见李政梧牵着女儿小昀站在侧门的电灯下。
三十年代的杭城，也学着上海，大户人家总喜欢在洋房的门前装上电灯。张公馆是杭城首屈一指的大户，便一并连侧门也装上了。
只可惜眼下还是大白天，若是到了晚上，电灯一亮，托着融融一团橘黄的光线，政梧与小昀也这么等着她，那该有多温暖，她这样想便笑着走了过去，从手中拎着的坤包掏出一粒太妃糖递给小昀。
“谢谢阿姨，”见小昀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李政梧与莫语两人自是会心的一笑，这才沿着侧门进了张公馆。
张公馆内的花厅来得人很多，大部分是莫语不认得的，从衣香鬓影的人群中走过，还是有人认出了她。
她虽算不得出名，可李政梧却很有名。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李大律师带着家眷啊！”
“张小姐，您好！”李政梧礼节性地握了握迎面走来女子伸手出的纤纤玉手，她叫幼萍，是张将军唯一的妹妹。
“哦，莫小姐也在。”
“你们认识？”李政梧有些诧异地望了眼站在一旁的莫语，莫语点了点头，连忙挽着李政梧的手，这才说道：“许久不见张小姐了。”
“是啊，世事无常，没想到莫小姐说嫁人就要嫁人了。”
“我和政梧下月举行婚礼，若张小姐肯赏光，我们便托人将喜贴送到府上了。”来之前，莫语便料到今天这样盛大的场合，她一定会遇见张幼萍，不独张幼萍，还有那个人，一定也会列席。
她曾考虑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来，但最后还是作了决定。
“碧麟应该也会去吧，”张幼萍终于说出了他的名字，林碧麟，即使早已过去了三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莫语终是有些感伤。
“从前莫小姐和少文可是很熟络的。”
“都一起请了来吧！”闻得林碧麟三个字，李政梧“嗯”了一声，他有些明白了，那个人是莫语以前的男朋友，而张幼萍现在又跟林碧麟在一起，其中关系微妙，自是难以言语。
“小语，你鬓角的头发丝掉了下来，”李政梧便当着张幼萍的面极其体贴的替她将碎发拢上，小昀这时忽然仰起头：“爸爸我也要。”
“你爸爸不会梳头，阿姨替你梳好不好？”
“好吧。”
……
“看样子，莫小姐不仅将为人妻，连为人母也够格了，”张幼萍勾着红唇，隐隐有一线讥讽，她穿着玫瑰红的缎子旗袍，披着珍珠流苏，烫了发，既活泼、又洋气，就是损起人来，也透着俏皮。
这样的话，若是从前，莫语一定会觉得很伤人，到了如今，她只是淡淡地一笑，不置可否：“是啊！小昀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
她的沉静与从容，不动声色的堵住了张幼萍，张幼萍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就在此时，一阵鞭炮声的响声传来，她才趁机往厅外走去：“新娘子进门了，我也该过去了，少文也在外头。”
莫语顾着替小昀梳头来不及搭理张幼萍，倒是李政梧很客气的应了应，目送着她出了宾厅。
宾厅外，欢呼的人群簇拥着张大将军与新娶的夫人，张将军早年曾经结过婚，元配是乡下人，只因是出不得厅堂，便常年在乡下住着。
张将军行军打仗，身边不乏年轻漂亮的女人……但娶进来的，却只有今天这位。
新夫人是大买办白豫谨的女儿，都传白豫谨极疼爱女儿，出嫁的时候便将一半的家产都给了女儿做陪嫁，张大将军自然出手阔绰，出兵助白家接了杭城十四座码头的生意，这桩婚事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珠联碧合。
“政梧，想什么这样出神？”
“张大将军聘嫁一事，还是我帮着料理的，”政梧便将张将军的婚事大致向莫语说了。
“知道，要不人家能请咱们么？”莫语温和地望着他，脸上露着文静的笑容，他想，最打动他的，就是她的温婉安静罢！
“回头我们办个中西合壁的婚礼可好？”
“先去教堂，再坐花轿。”李政梧是曾经飘洋过海留学西洋，她也是洋学堂里毕业的女学生，不论思想眼界都是有见识的。
但李政梧骨子里头是那种很传统的男人，他尊重她，却更喜欢她的温柔，她便也顺着他的意思提出这么一个建议。
其实在她看来，两个人只要是喜欢，仪式什么的只是做个父母看的，并不是那么在意。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真是一对璧人。”
就在此时，张将军和新夫人入了宾厅，张幼萍也挽着林少文跟着走了进来，祝酒声、触筹交错声，便在一派喜气洋洋中响起。
李政梧连忙握紧莫语的手，三步两步走了上去，举起西式酒杯，向新人敬酒。敬酒的人极多，张将军有些顾此失彼，幸好林少文和张幼萍挡在前头，原来他们还是伴郎与伴娘。
“李律师也来了，身旁这位可是夫人李太太？”
“小语，敬将军与夫人。”莫语举起西洋高脚玻璃酒杯刚要敬张将军及夫人，那张将军匆匆望了她一眼，忽然叫道：“碧麟替我回敬李律师与夫人。”
“呃，”被张将军这种上流人士拒绝虽算不得丢脸，可酒杯举在半空中，就这么僵了会儿，不是没有尴尬的，更何况张将军叫过林碧麟，她不由的往李政梧的身后退了退，不想与林碧麟面对面，莫语连忙举起酒杯，一仰而尽。
近在咫尺，她看不清他的脸，甚至连他身上惯常的气息，像是再也闻不到……
“好，好，李律师擅饮，夫人也擅饮，张某人就先失陪了，迟些举行晚宴再两位推杯换盏。”当张将军携着新夫人从人前走过，莫语这才觉着酒很烈，是白俄的伏特加，就算加了苏打水，依旧是很呛人，张将军爱喝烈酒，爱骑烈马，爱打恶仗果然名不虚传。
关于张将军的名人轶事，她这个华报编辑，知道的并不比当事人要少。
可这与她何关？
她举着空荡荡的酒茫茫的笑了笑，林碧麟和张幼萍也背对着她随张将军夫妇往前而去，适有将军府的下人连忙上前续酒，李政梧及时制止，关切道：“少倒一点，她不擅饮。”
“政梧，人多闹的厉害，我还是去院子外头看着小昀罢！”她知道李政梧其实并不喜欢她出席这样的场合，如今的她，也不喜欢。
“也好。”
“嗯，你就放心罢！”莫语笑望着他，始终温婉如玉，李政梧只觉那笑容就像浓华如淡的酒气，还没喝上一口，人便有些微醉了，他脱下了西服披在她的肩上，“外头风大，我不在的时候，替我多看着点小昀。”
……
很温情的一幕。
“并不觉得她有多漂亮，可她的样子倒真是挺讨男人喜欢的。”
“若她真讨男人喜欢，林碧麟又何必甩了她。”
“林碧麟？还不是为着张幼萍的家产，你以为他有多喜欢她。”
“这话怎么说的？”
“行了，少废话，收了人家这么钱，不就是等这一刻么。”宾厅楼上的雅间，挂着一层密不透风的竹帘，透过帘间的细缝，两名狙击手亲楚看到莫语从宾厅走了出来，坐在芭蕉树下石凳上，搂着一个穿红衣的小女孩，两个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听得小女孩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其中一个瘦高个子的狙击手便从口袋取出一张字条：他的女儿在她的怀中，我的儿子却在她的腹中，杀了他。
“呯——”的一声枪响，从宾厅飞了进去，不偏不倚击中李政梧的后脑勺，尖叫声，女人的哭丧声，彻底搅乱了张公馆的婚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