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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靖,靖国,靖难,或靖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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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醒来,眼前尚朦胧,却能看到碎光盈盈,洒满了屋子。快要入夏,清晨却仍清凉舒适。我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便坐了起来。
黑发及腰的男子依旧站在窗前,安静得仿佛不存在。我默默望着他,仍有点不敢相信,这样美丽俊逸的人,现在竟受缚于我。
他的美丽,不同于明非焰的锐利,也不似星炼的妖娆。他的美在于他的淡然,那是种仿佛可以俯瞰一切的超脱,因而更加令人记得深刻。
我知道他一定早发觉我醒了。一直背对我,只是怕我尴尬。他亦是个细心的男子。
起身准备着衣。没有了若姨,可是有他,还好。苦笑着理好裙角,梳妆打扮。如今身为司祭,仪表亦是很重要的。隐族不需要如普通朝臣日日去宫中觐见,我也乐得清闲。略略收拾完毕,我并不打算出门,而已打算在我的小书房里查找一些史料。
王室血脉这样的机密问题,普通书中自然是没有记载的。我的打算是从沐风下手。能够成为英灵的人,无一不是及其出色之人。况且沐风对王室的秘密深为了解,绝对与王室关系不远。查出了沐风的来历,应该可以察觉到王室克制隐族的力量的由来。
天佑国力昌盛,深受周边小国忌殚,若行内乱,一定会遭受各国的趁火打劫。崇帝掌权,可是君易瑶手中的兵权虽然不重,却握有对隐族绝对的制约力量。
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投向君易瑶一方。可是我相信以她的性格,即使一统天下,也绝不会是安享和平的君王。
我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隐族的力量对她不起作用,以她如今的地位,世俗的力量也也无法奈何她。如果我能查到这奇怪力量的缘由,说不定可以不受她钳制。
我能拥有一间寻常女子都没有的书房,也是多亏若姨的宠爱。我平日对这里细心打理,尽皆一尘不染。我开始翻天佑历年来的史书,瞪大了眼睛一行行看着,生怕错过了一个关键的词汇。沐风缓缓踱到我身后,轻轻一笑:“我不知道你具体想查些什么。可是我知道,你恐怕是在白费力气。”
我头也不回地道:“就算查不到你的名字,总也能找到类似的人吧!谁叫你守口如瓶,叫我投靠无涯公主却不告诉我原委,害我傻瓜一样被星炼他们笑话。”
“他们不敢嘲笑你的。”清朗的嗓音低低笑着,沁人心脾。“我能护着你。”
“话是这样说,可是我不甘心被那个骄傲得什么一样的公主吃死嘛!所以想找...哎?沐风你干嘛摸我的头?...不要乱摸我的头发呀!”
头上传来奇怪的重量,似乎有什么在轻挠我的头发,痒痒的。我气极,想将头上的异物一把抓下来。那东西却灵敏之极,一下就窜到了我的书桌上,移动的轨迹简直叫人无法看清。这决不是沐风的手能做到的...
定睛看着眼前的一团火红。这居然...是只狐狸?
火红的皮毛油光水滑,蓬松美丽的大尾巴格外招摇。亮晶晶的黑眸盯着我,狡黠转动,看似颇有灵性,分外招人喜爱。
我呆呆地看着小狐狸从嘴里吐出一个小小的竹筒,用小爪子拨拉着,显然想要我看。傻傻地问沐风:“沐风,这...是什么东西?”
小狐狸气愤地吱吱叫,满桌子乱窜,将我的书踩得净是脚印。男子也似被逗笑:“狐狸而已。看它有信给你,不妨先看。”
“哦。”呆呆地展开竹筒里的信,字体小而清秀,一时看不出是谁的。
“蓝姐姐,小浅怪我上次去看你未带它,非闹着要自己来送信,我只得由着它了。给你颇多麻烦,请勿介意。”
看到这里我不禁笑了。已经不用猜,分明是星炼的手笔。
“此外,今日午后蒙潼使节将到达幽都,主上将亲自召见。我们隐族不必抛头露面,但无涯殿下意欲暗中观察使节团动向,故命我们三司祭跟随。蒙潼此来必定不怀好意,主上不介怀,我们恐需多留心眼。蓝姐姐请跟小浅同来云梦楼,小浅能寻到我。”
看完不禁叹了口气。星炼义正辞严地说了一大通,句句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公主殿下担心蒙潼使节暗地里耍小动作,特别召集隐族三闲人一同缀尾跟踪。我对着小狐狸试探问道:“小浅?”
小狐狸点点头,好似高兴起来,竟一下跃至我肩头蹭蹭我的脸。我被它惹得笑了:“好,我暂收拾一下,就与你出发。”
简单整理一下便出发了。出去干偷窥的事情,自然不能太光明正大。我便换了平日穿的普通衣裙。小浅甚是机灵,我蹑手蹑脚跟着狐狸出了庄园。沐风忍不住摇头:“我看你别的法术没学好,这幻身术倒是炉火纯青。”
“谁知道司祭还要做这些偷偷摸摸的事呀。”我捂嘴轻笑,不以为意。
云梦楼离庄园并不太远。我只顾默默跟着小浅走路,生怕多引人注意。
小浅灵巧地在屋檐间跳来跳去,引着我。不知不觉已经到达,它便自窗户直接跃进了二楼。我走近云梦楼正门,只见一个小僮迎上前来,恭声道:“小姐请随我来,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我暗自赞叹明非焰心思细密,早派了人迎我。被人引至二楼,进了雅间,便看到三人围桌闲坐饮茶,倒似没有主从之分。
星炼看到我进来,笑得妩媚:“蓝姐姐到得真快。”
我微笑道:“小浅跑得那么快,只好全力跟上。”那小小的狐狸已经乖乖蹲在星炼的肩上,看到我进来,吱吱叫了两声。星炼微笑着挠挠它的耳朵根,小狐狸半咪起眼睛,颇为受用的表情。
君易瑶身着一袭白裙,清雅脱俗,倒似一个娇弱的贵族少女,此刻正举着一小杯葡萄酿细细啜饮。我向她浅浅行一礼道:“无涯殿下,臣月汐到了,不知殿下有什么吩咐。”
“蓝妹妹请坐,不要太过拘束。”女子眉眼盈盈,凤眸里却有让我辨不出虚实的真诚,与初见时的傲慢判若两人。“当时人多眼杂,易瑶态度不佳,蓝妹妹不要太过见怪。”
见怪,我怎么敢。只敢心里腹诽,面上挂上甜美的微笑,落座于星炼身旁,轻道:“月汐知道了。”
君易瑶也明媚一笑,纤手放下琉璃杯,看着我认真道:“非焰和星炼与我相识已久,所以才甘愿为我充当说客。当日盛气凌人,实在是不得已。我手中虽有兵权,但并不重,隐族的支持是我最重的一块砝码,但明面上我并不能表示得太过亲近。故而倨傲对待隐族,好让皇叔觉得我与隐族貌合神离。因而朝中上下都知道,隐族皆臣服于我,但他们看来,隐族只是心口不一罢了。”
“莫非是怕主上太过顾忌?”君易瑶如此郑重地和我解释,我便也认真领会起她话里的意思。
“正是。”朱唇逸出一声轻叹,似娇似媚,似哀似怨。“如此这般,才可让皇叔投鼠忌器,又不致将我当成心腹大患…我这些年,可也是如履薄冰呢。”
“哦?”我心中有些疑惑。“月汐倒是有疑问。殿下天纵英才,少时就各处引兵平乱,并全力扶持主上。到了现在,可是…有所后悔?”
很尖锐的问话,可是我必须要问。我想要知道君易瑶的真实想法,是原本就有的鸿鹄之志,还是…因为有机可乘才生出的野心?
天佑需要的是真正野心勃勃能够有所作为的帝王,而不是一个趁虚而入沉迷权力的小人。若君易瑶没有能够让我信服的作为,我不会承认她,即使她有王室最正统的血统也一样。
明非焰和星炼的神色都有些紧张,君易瑶却没有如我想象那样发怒。倾国倾城的女子轻拈起酒杯,巧笑倩兮:“蓝妹妹可知道,我领军平息高离叛乱是几年?”
“天佑…四七二年。”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崇帝接手权力后平息的最后一场叛乱的一年,也是默痕殒命的一年。那时,君易瑶年方十五,却已名震天下。
“天佑四七二年,正确。”明眸灼灼,轻啜一口葡萄酿。“天佑内乱八年方才平息。可是周边虎视眈眈的大国,自我父皇离世,已经足足休养生息了二十年…如今蒙潼大肆扩张军备,采买军火,哪个国家看不到?时常有大臣和皇叔进言,可是皇叔执迷,认为二十年前那一纸止战的契约真有效果。他执着地蒙着自己的双眼,谁也无可奈何。”
“可是蓝妹妹,你可知道。”颜色至浅的瞳中分明是凝重的神色。“我父皇离世之前,我尚且年幼,可是也记得他时常与我说,壮志未酬,他是不会甘心的。他的愿望,就是能再现佑帝时的辉煌!可是他身死之时,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待到我已懂事,可以做些什么的时候,曾期待二叔可以继承我父皇的志向,哪怕不能一统这天下,只要励精图治,能够威慑各国,给我天佑一个太平就好。呵呵,”美丽的脸庞上挂上了自嘲般的戏谑笑意。“十五岁的我,毕竟还是太过天真啊…”
“所以,我是后悔了。”君易瑶轻轻道。“但我并非因为没有早趁乱夺权而后悔。我是后悔自己没有早点醒悟,而是盲目地将希望寄托在皇叔身上。权力于我,不过笑谈。所以,今日我以平辈论交,希望得到你们三位的真心帮助,而非臣服。我的心愿,只是不想让父皇的心血付诸东流。况且,天佑太平,隐族自然太平。蓝妹妹,我与你说这么多,你可明白?”
我神色复杂地看着君易瑶认真的瞳。那样真诚的目光,让我没办法认为她是在说谎。
轻点臻首,那双乳白色的眼瞳顿时露出欣喜的神色。我已经了然,她并非不懂掩饰自己的心情,而是对我们,不需掩饰。
众人皆为我的首肯松了一口气,气氛顿时轻松起来。小浅从星炼的肩膀跳下,跳到我的腿上,撒娇般地躺着。我用指尖搔搔它的肚皮,小狐狸顿时发出舒服的叫声。星炼见状笑道:“没想到狐狸也喜欢美色,刚见了蓝姐姐就赖着不放。”
我也笑了。这顽皮的小狐狸,的确是很惹人喜爱。一边逗弄它一边问星炼:“这可是你们驭魂的神兽——梦惑狸么?”
“是的。”少年妩媚的桃花眼似笑非笑。“我一向觉得很不公平,为何你们破刃的神器是把神剑,治愈的神器力量在于英灵,偏我驭魂要摊个会跑会跳不听话的神器。”
明非焰扑哧一下笑出来,剑眉舒展,分外俊朗:“少卖乖。三族力量不同,梦惑狸对你助益有多大,你自己清楚得很。”
我也一笑,看到君易瑶的笑颜,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殿下,有件事情…”
“不要再那么见外,没有生人的时候,叫我易瑶便可。”女子微微皱眉,神情却分明是在打趣。
“…易瑶。”从善如流我学的也是很好。“你可是能看到沐风?”
君易瑶轻轻顿了下,然后微笑:“自然能看到的。”
我看向那清冷的男子。他并未一直听我们谈话,而是站在窗前看那窗外风华。长发如墨,似能无风自扬。那瘦削而挺拔的背影,突然让我有些心疼。
无论热闹与否,他似乎始终独自站立,仿佛过客。
我不动声色,问那女子:“那…你认得他是谁?”
这次君易瑶的惊讶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当然不认得,只是诧异他对王室血统有如此了解罢了。”她果然冰雪聪明,听出我的话外之音。“莫非蓝妹妹得英灵这几日,还不知道他曾是何人?”
有些微的尴尬。看看沐风,出尘的男子依然仿若世外之人。“罢了。英灵的事我自己处理,我们还是先回到正题吧。今天我们不是要来看看蒙潼使节的动向么?”
君易瑶看看窗外天色,凝神道:“这个时辰使节团应该还在宫里面见陛下,他们的房内想必只有些仆从。我们…恩?”
三人均是狡黠一笑,显然意领神会。我无奈地叹了一声,也已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蒙潼使节团已经下榻于云梦楼。我们四人(外加一英灵一狐狸)蹑手蹑脚地蹭到使节们的房间附近,附耳偷听这种无耻的事自然不适合白天做,我们便藏身于对面的雅间里。有明非焰这个大老板在,只是指使了个机灵的小二去对面房间插科打诨。
星炼悄悄将窗纸戳破一个小洞,明非焰面色铁青,显然心疼了。星炼嘻嘻一笑,不理明非焰,凑在小洞上偷看。我和君易瑶依葫芦画瓢,明非焰心疼异常,又不敢发作,只得默默缩在椅子上。这家伙,身家这么丰厚了竟然还如此小气…我咂咂嘴,心里偷笑。
只见小二敲开了对面的门,热情地询问他们需要些什么物事。出来应门的人被侍者挡住看不到脸,只能听到他客气的应答:“谢小哥了。我倒有一事想要请教,云梦楼既是消息灵通之所,可曾有隐族人光顾?”
小二是机灵的人,自然不会多嘴:“大人玩笑了,隐族的大人们鲜少与百姓来往,自然也很少来我们云梦楼。”
蒙潼对隐族有兴趣,这绝对是不祥之兆。隐族一向与世无争,每次出世,必定是为了战争。握住了隐族的动向,基本上也就把握住了战争的脉搏。
那声音彬彬有礼地道谢,没有理由的小二只好闲扯一阵幽都的风土人情,便没趣地离开。我们见对面没了声息,便悄悄回到原来的雅间。刚刚坐好,星炼就轻轻一拍明非焰的肩:“明大哥,不就一层窗户纸嘛!你英雄男子,何必为这点身外之物伤神。”
“他要不在意这身外之物,还真不是我认识的明非焰了呢。”君易瑶浅浅一笑,明媚动人。“非焰无需纠结,反正你这云梦楼日进斗金,继续当你的幕后大老板就好了。对了,刚才蒙潼使者的话,你们可有听明白?”
“他们是在侧面打听我们的动向吧。”明非焰闷闷道,那高大挺拔的男子萎缩在椅子中的模样的确好笑。“看来蒙潼的狼子野心,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是的。”君易瑶正色道。“在蒙潼的探子已经探查到他们军备齐整,可以说随时都可以开战。我想,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而已。”
“我想,这个理由,主上恐怕可以制造很多…”星炼凝重道。
我想起那发福的中年帝王一脸的昏庸之相。确实…令人堪忧。
明非焰望着君易瑶凝重的脸:“易瑶,你身为公主,行程不变,干脆多在宫里打探一下蒙潼的表态。我想今日蒙潼会见主上,应该是个探明他们态度的好时机,你为何不留在宫里?”
君易瑶淡淡笑道:“我本想留在宫里,但皇叔对我的忌惮日益加深,许多事情几乎是刻意瞒着我,这次会见也找借口将我支开,我怎么好明面撕破脸皮?好在今天去会见皇叔的,虽说是一干蒙潼的重要外臣,可是真正主事的,还留在这云梦楼内。”
“真正主事的?是谁?”星炼显然也有些意外,好奇地问。
“那可是个很重要的人哦。”玉指轻轻在面前晃动,很神秘的样子。“你们可知,蒙潼国主的次子,是谁?”
“啊…”星炼轻轻惊叹一声。“难道是那位聆风公子?”
“聆风公子?谁?”我很迷惑地问。不是我见识太短,而是不论是若姨为我添置的书册,还是若姨本人,都几乎未提起过一丝半点有关蒙潼的事情,即使有,也不过是很久以前的历史了。
“蒙潼国主的次子,白靖,号聆风公子。”君易瑶没有丝毫不耐,细心为我释疑。“这个称号倒与风雅无多大关系,只是传说他精通谋略,用兵如神,战场上一丝一毫细微的转变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仿佛能从风中听出所有的信息。其实就称号而言,大抵有所夸大,这个人究竟如何,我并无法定论。”
“但这个人一定不可小觑了。”明非焰沉思道。“对外蒙潼并没有说白靖会随行,想必是希望他能够探查出更多的信息。易瑶,你的探子可有描述白靖的外貌?”
“这个…”君易瑶的面色有些古怪了,目光逡巡在星炼,明非焰,以及沐风之间,似是在揣摩比较。“探子确是曾带过画像来。不过我想他的外貌无需描述,很好辨认。”
“恩?”明非焰和星炼齐齐疑惑出声。
“玉质临风,翩翩浊世。我想…使节中那位容颜最是出众的公子,想必就是白靖了。”